入夜,長安城,開化坊,宋國公府。
入了深冬,日頭越發地短了,夜色黑的更快,宋國公蕭瑀和其姐蕭美娘也早早地用了晚飯,正煮了茶,點了燭火靠窗閑聊。
“阿姊,我這一輩子閱人無數,自詡頗有幾分識人之能,可沒想到這一次竟徹底看走了眼。”碳爐上的茶壺水已經“咕嚕咕嚕”地燒了起來,蕭瑀親自上前提起茶壺,為面前坐著的蕭美娘倒上了一杯,輕聲感嘆道。
蕭美娘聽了蕭瑀的話,臉上露出了好奇之色,對蕭瑀問道:“哦?究竟是何人,竟能叫你看走了眼?”
蕭瑀道:“其實看走了眼的不止是我,還有阿姊。”
聽了蕭瑀的話,蕭美娘臉上的奇色越發地重了,蕭美娘問道:“那你快些說來,究竟是何人?”
蕭瑀端起手邊的茶碗,就著滾燙的茶水輕輕地啜了一口,對蕭美娘道:“阿姊可還記得那個將你從突厥帶回的少年?”
“你說的可是楚王?”蕭美娘問道。
蕭瑀點了點頭回道:“不錯,正是這位楚王殿下。”
蕭美娘聞言,笑著問道:“阿弟何出此言,可是楚王又做了什么驚世駭俗之事?”
李恪行事一向大膽,最與旁人不同,李恪做出什么事情來叫蕭瑀訝異,蕭美娘反倒不覺得奇怪。
蕭瑀道:“楚王少而不同,我一向以為楚王乃年少野心之輩,可今日朝后才知,原來竟是我看錯了他,楚王竟也是忠直耿介之人。”
今日朝會之上,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李世民許給李恪的世鎮揚州是什么意思,可身為當事人的李恪竟毫不猶豫地便應了下,這還能說李恪是野心之輩嗎?
忠直耿介之人?
但凡蕭美娘聽到了李恪的名字,她的腦海中便會浮現起那張狡猾卻也讓她倍感親切的臉。
李恪是只小狐貍,更是頭幼虎,這是蕭美娘早在突厥時便已經認定了的事情,和所謂的忠直耿介四個字著實掛不上鉤,蕭瑀也不是糊涂之輩,怎地會這樣說。
蕭美娘笑了出來,不解地問道:“時文(蕭瑀字)何出此言?”
蕭瑀回道:“今日朝會之上,陛下當廷下旨,欲命楚王就藩揚州,世鎮淮南,我本以為楚王志在儲君之位,必會斡旋不答,敷衍過去,可沒想到楚王竟是一口應了來,著實叫我訝異地很。”
“哦?竟有此事?”
蕭美娘雖為前朝皇后,但自然他南歸之后,便一直少理朝中之事,故而李恪將欲外鎮之事蕭美 娘此前竟從不知曉,蕭美娘聽了蕭瑀的話,臉上也露出了一絲訝色。
“千真萬確。”蕭瑀回道。
蕭美娘問道:“楚王神色如何?”
蕭瑀回道:“楚王出宮時神色如常,與太子更是談笑風生,竟仿佛未有此事一般。”
蕭美娘聞言,在心中思索了片刻,而后臉上先是露出了一絲笑意,接著便是了然之色。
蕭美娘對蕭瑀道:“楚王小小年紀,竟有如此定力,著實不易,這也正是我為何會對他如此推崇的緣故。”
蕭瑀不解地問道:“阿姊的意思是?”
蕭美娘回道:“依我看楚王恐怕早就知道今日殿中之局,有所準備了,你所看到的,不過是楚王故作出來的虛像罷了。”
蕭瑀接著問道:“阿姊的意思是今日朝中之事已在楚王預料之中?”
蕭美娘點了點頭道:“不錯,正是如此。”
和蕭瑀想比,蕭美娘對李恪的了解要多上太多了,當初李恪身處突厥,如群狼伺虎,稍有不慎便會萬劫不復,可李恪左右制衡,非但在突厥安然地活了下來,甚至幾乎憑著一己之力,將整個突厥搞地天翻地覆,立下了北伐頭功,這樣的事情,是一個耿直之輩做得出來的嗎?
蕭瑀猶自不信,臉上仍有疑色,他很難想象,一個十五歲的少年竟能有這般深厚的城府?
蕭瑀的反應也落入了蕭美娘的眼中,知弟莫若姐,蕭美娘看了蕭瑀的模樣也猜到了蕭瑀的心思。
蕭美娘笑道:“你若不信,可敢同我賭上一局,不出兩日,楚王府必有動靜。”
今日大殿之上的動靜,蕭瑀都看在眼中,自覺比蕭美娘要看得多的多,更是自覺勝券在握,聽了蕭美娘的話,頓時也來了興致。
蕭瑀道:“我便與阿姊賭了,只是不知阿姊要賭些什么?”
蕭美娘想了想,對蕭瑀道:“我聽守規有言,近來你新得了一方古硯,視之如珍寶,我們便賭它,我若勝了,你便將這方古硯輸于我。”
蕭美娘口中的守規便是蕭瑀長子蕭銳和襄城公主之子,極得蕭瑀疼愛,時常帶在身邊,蕭瑀得寶,自然瞞不過蕭守規。
蕭瑀笑道:“我道是什么,左右不過一方古硯,阿姊若是喜歡只管拿去便是,還賭什么。”
蕭美娘卻搖了搖頭笑道:“我雖極好墨、硯之類,喜歡的東西,自是要自己親手贏來才最為有趣,不過你也放心,我也不沾你的便宜,前些日子楚王專程命人將他自揚州淘來幾錠韋誕 墨送于了我,你若是勝了,我便將這些韋誕墨轉贈于你。”
韋誕墨乃三國曹魏之書法大家韋誕所制,時與與張芝筆、左伯紙并稱“三絕”,最得大儒蔡邕推崇,極為難得,單論價值而言,也絕不在古硯之下了。
以古墨賭古硯,倒也相稱。
蕭瑀也是喜好此道之人,聞得此言,臉上也露出了一絲笑意,對蕭美娘道:“如此弟便卻之不恭了。”
蕭瑀說著,又端起了手中的茶碗,仰脖一飲而盡,仿佛已是勝券在握的模樣。
蕭美娘看著蕭瑀的模樣,也輕聲笑了出來,姐弟之間作賭,圖的不過是個樂子,勝負不過其次,無論誰輸誰贏,誰都不會在乎這個結果,他們在乎的不過是李恪的動向罷了。
只是蕭美娘曾為前隋皇后,幾經沉浮,識人閱事之多更在蕭瑀之上,蕭美娘的一雙慧眼又怎會識錯人。
也似乎正是為了印證此事,不必再等上兩日,甚至蕭瑀的一壺茶都還未飲完,門外守門的家仆竟突然走了進來,手中拿著一封拜帖對蕭瑀道:“阿郎容稟,現府外正有一少年乘馬車而來,自稱是蕭夫人舊識,命奴將拜帖奉上。”
蕭美娘見狀,親自上前自家奴手中接過了拜帖,緩緩地打了開來,一行十余字便落入了蕭美娘和蕭瑀的眼中。
“夫人敬啟,北地故人,小子李三郎拜上。”
三五第一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