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夏工聚集連片木屋棚戶區出來,沒走幾里路,很快眼前的視野便漸漸開闊了起來。
海天壯闊,天空有盤旋的海鳥飛掠,平靜的海邊上到處是一艘艘撐著白帆和冒著煙的大船。
裴楚記得當初他來金山市坐著的就是那冒著煙的大船,好幾百人擠在一個狹小的船艙里,中途不少人又吐又泄,那味道就不用提了。
期間裴楚記得船員和水手抬了不少撐不住的人出船艙,至于去向不言而喻,好在他還算年輕,身子骨熬得住。饒是如此,到金山市被方云虎接下船后,還是躺了兩三天,才算是恢復過來。
“該死的,你們這些豬玀,動作快一點!今天上午要是裝不完船,我告訴你們,這一個月,這一個月你們別想從我這里拿走一分錢!”
瓦爾納船運公司門前,裴楚和方云虎兩人剛剛到了門外的貨倉外,遠遠的就聽到了一個尖銳像是夜鴉一樣的嗓音在用聯邦語嘶喊著。
那是克里斯托弗-瓦爾納,一個酒糟鼻禿頭腆著個大肚子的矮胖中年白人,瓦爾納船運公司的貨運主管,此刻站在門口的一個木箱上,吐沫橫飛地朝著下面的工人呵斥道。
從瓦爾納船運公司倉庫門口,二三十名夏工正肩扛手提兩人一組,將一個個半人高的木箱從倉庫內抬了出來,搬向碼頭邊上的一艘蒸汽貨運船。
裴楚記得這是前幾天剛從鋼鐵軌車上卸下來的貨物,當時有一箱貨物打翻,他匆匆看過一眼,應該是棉布和紗布,另外還有一些煙草之類的。
“這船是去帝國的。”
方云虎遠遠瞟了一眼碼頭邊上停著的那艘蒸汽貨運船,轉頭低聲對裴楚說了一句。
裴楚頓時明白那些貨物應該也是賣到帝國去的,帝國這些年一直不太平,外國的商人特別多,老家那雖然偏僻,但因為臨海的緣故,也見過不少聯邦這邊產出的洋布。
“嗨,你們兩個還愣在那里做什么,沒看到其他人已經開工了?”
正在裴楚和方云虎兩人打量著蒸汽船的時候,那邊站在高高的木箱上的克里斯托弗-瓦爾納不知何時注意到了兩人,頓時怒氣沖沖地大吼了起來。
“早上好,瓦爾納先生!”
裴楚臉上掛起了笑容,對著瓦爾納微微躬身行了一個他從水手這邊學來的欠身禮。他的聯邦語已經能夠應付簡單的交流。
“已經是上午七點一刻了,這個時間可不早了。”克里斯托弗-瓦爾納從懷里掏出一塊鏈表,看了一眼,又朝裴楚和方云虎兩人望去,咧著嘴露出一口參差不齊的黃牙,嘿嘿冷笑道,“遲到了十五分鐘,今天上午你們的工錢減半。”
“老瓦爾,你敢扣我的工錢?”
克里斯托弗-瓦爾納話音剛落,方云虎已經怒目圓睜,幾步沖到了對方面前,半人高的木箱一步就跨了上去,雙手抓著對方的衣領,厲聲喝問道。
瓦爾納顯然被方云虎的動作給嚇了一跳,他雖然長得肥胖,但被一個一米九的壯漢抓著衣領,還是擔心對方會動手打自己,趕忙說道:“方,你這個月已經遲到三次了,這是公司的規定…”
“去你姥姥的規定!”方云虎破口罵道,“你要算這個的話,先把上個月的加班費給我補齊了。”
“方,夏工沒有加班費。”瓦爾納解釋了一句,接著看著方云虎一幅要吃人的模樣,語氣又稍稍弱下去了幾分,目光滴溜溜地轉了一下,“好吧,方,你的遲到我不給你算在內了,就當補你的加班費。”
“哼!”方云虎看瓦爾納服軟了,頓時冷哼一聲,松開了對方的衣領從木箱上跳了下來。
他知道瓦爾納說的沒錯,在金山市的碼頭這邊,聯邦本土的白人和黑人雇工都有算加班費,但夏人沒有。他雖然不忿于這條規定,但只要還想在這里討生活,就沒辦法與這約定成俗的規矩相抗衡。
“瓦爾納先生,祝你今天有個好心情!”
裴楚看著方云虎從木箱上跳下來以后,幾步跟了上去,臨走前還不忘朝瓦爾納說了一句好聽的。
“該死的豬玀,見到你們就沒有什么好心情。”
瓦爾納看著方云虎和裴楚的背影,吐了口吐沫低聲罵了一句。
說著,又轉過頭朝著其他看熱鬧的夏工,惡狠狠地吼道:“看什么看,趕緊干活!”
進了公司的倉庫,一路不少搬運貨物的夏工和其他膚色的碼頭工人,見到方云虎帶著裴楚進來,都是連連微笑打著招呼。
方云虎和那些夏工都笑著點點頭,對著其他膚色的碼頭工人則是冷哼一聲,一邊走著一邊朝裴楚說道:
“阿楚,人在異國他鄉,你不能軟弱,這些白皮和黑皮都是欺軟怕硬的貨色,你要是默不吭聲,就會被人欺負。”
“知道了,方叔。”
裴楚點點頭,從帝國到聯邦這邊,一路所見他已經看到許多曾經在小村子不曾見過的景象。特別是在金山市碼頭這邊,碼頭工人足有好幾千,還有各種幫派,不說弱肉強食,但你要是軟弱,肯定是要受欺負的。
相反,你如果夠兇惡,大多數人都會敬你一頭。
方云虎正是因為豪爽仗義,敢為工友出頭和一些貨運公司的白人據理力爭,使得他在夏工之中有了幾分威望。
像瓦爾納這樣的白人貨運總管雖然不至于真的怕了方云虎,但很多時候能不得罪也會選擇不得罪,金山碼頭的夏人的幫會實力同樣不小。
方云虎雖然是外圍成員,但人面很廣,鬧起來還是能夠給船運公司帶來一些麻煩。
西斯科海里沉的可不止是夏工和黑人,莫名消失的白人同樣不少,每年警局的尋人啟事能夠鋪滿一整張金山時報。
“方,你們可來晚了!”
進了倉庫,門口站著一個穿著制服的胖大的黑人,手里提著一根黑黝黝的棍子,沖著方云虎笑著打了一個招呼。
“凱斯頓,你現在還能走得動路嗎?”方云虎笑著指了指對方的大肚子。
“當然,你知道的,我住的社區離這里可有五里路。”
胖大的黑人笑著回答,接著又左右看了一眼,稍稍湊近了方云虎的耳邊,低聲說道,“方,今晚布利斯先生有活,需要二十個人,你能來嗎?”
“布利斯?”方云虎微微皺了皺眉,接著搖了搖頭,“凱斯頓,你知道我們夏工是不會幫他干活的。”
“好吧。”叫凱斯頓的黑人攤了攤手,嘴角微微揚起,撇撇嘴道,“這就是我現在已經是安保,而你還在做力工的原因。”
方云虎對于黑人略帶嘲諷的語氣卻沒有再理會,他來金山市的時間不短,知道有些事情他們這些遠渡重洋的夏工摻和進去并沒有什么好結果。
“走吧,阿楚,干活了!”
“好的,方叔。”
裴楚在旁邊看著龐大的黑人和方云虎簡單的交流了幾句,并沒有去探尋兩人口中的布利斯先生是誰。
金山碼頭魚龍混雜,各種幫派勢力和老鄉會都有不小的影響力,因為帝國這幾年打仗輸了的緣故,夏工的地位比起其他膚色和國家的人來說地位都要低上一些,想要在碼頭安安穩穩的生活下來其實并不是特別容易的事情。
倉庫內工人們正忙碌著將一箱箱貨物搬出來,然后馬上就有力工跟著上前,兩人一組用麻繩綁好,一起扛著從倉庫朝碼頭外的貨運船上搬。
裴楚和方云虎兩人自然是作為一組,一個半人高,寬一米,長差不多兩米的巨大木箱,兩人先是熟練的在木箱上綁好繩套,接著用一根木棍從中穿過,一前一后同時發力,從倉庫里扛了出來。
裴楚走在前面能夠感覺得到肩膀上的木棍壓得他腳步都有些打顫,但還是咬著牙一步一步朝前走。這還是方云虎為了照顧他,他前面的木棍要長出一些的,承受的重量也要小上幾分。
每一箱的貨物大概都有兩三百斤,一般的壯勞力都沒幾個能扛得住,更不用說從倉庫搬到碼頭的穿上少說也有兩里多路,再加上箱子體積巨大,即便是這些碼頭工人也并不容易。
“阿楚,是不是累了?”
走了差不多四五百米,在后面的方云虎明顯能夠感覺到裴楚的腳步有幾分踉蹌,微微將肩膀朝前面的木棍移了一點,問道。
“沒…沒事,方叔,我能堅持得住的。”裴楚額頭冒出大量的汗水,但還是咬著牙朝前走著。
“嗯。”
方云虎默然點頭,也沒說休息。碼頭的貨運工人都是這么干的,這是賣力氣的活,他剛來碼頭做工的時候,肩膀也是磨破了皮,結了痂又破,破了又結,幾個月以后,氣力也就練出來了。
艱難地走完了從倉庫到碼頭的這一段,很快就看到海邊碼頭停著一艘三四層樓高的蒸汽大船,船很大,尤其是近處看時,第一次見到這樣大船的人都會生出震撼的感覺。
這是瓦倫納貨運公司最主要的一艘貨船之一,盡管吃水不淺,但船舷離地面依舊有五六米的高度。
一塊差不多半米寬二十幾米長的木橋從船舷上放下,一個個碼頭力工搬運著貨物巍顫顫地從木橋上了船。
來到了船下方的木橋下,此時前面真有力工拍著隊,抬著一箱箱的貨物上船,方云虎讓裴楚將一箱貨物放下歇口氣,囑咐道:“等會橋上慢一點,每一步都走踏實了。”
方云虎面不紅氣不喘,他本就長得身強力壯,常年的碼頭苦力生涯更是讓他有了一身好勞力。像他這樣的力工,一天少說也要走個幾十趟,忙的時候百把趟也是有的。
裴楚卻是已經感覺腰膝酸軟,快要走不動道了,但他知道這個時候沒有別的選擇,遠渡重洋來到金山,為的不單是自己掙口飯吃,還要掙錢寄回在帝國的家人。
“唉喲…”
正在這時,前方木橋上兩名力工正抬著一大箱的貨物,走在木橋上,突然一個人似乎腳在木橋上用于防滑固定的鉚釘上磕絆了一下,那一箱子的貨物脫手掉了下來。
“小心!”
“快閃開!”
裴楚只來得及回頭,突然就見一個巨大的黑影朝他所在的位置砸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