嬋娟姓楊,前隋皇室的楊。
以李蒼玉對隋唐歷史的了解,前隋皇族的楊姓在唐朝只有一脈存留并成為“二王之后”,那就是隋煬帝的孫子、齊王楊諫之子,楊政道。
隋末大亂江都之變,楊廣與他的兒子都被叛臣宇文化及所殺。楊政道是遺腹子幸運的躲過了殺戮,后跟隨祖母蕭皇后流落于四方諸侯之手,最后棲身于東突厥被尊為隋王。李靖平定東突厥之后楊政道得以歸唐,得到了李世民的優待,并得了一個善終。
楊政道生了一個很優秀的兒子,那就是楊崇禮。他在武則天時代就做了高官,在李隆基手下則是擔任太府少卿二十余年,專門主管國家財政。因為楊崇禮為官極為清廉又特別能干,因此極受李隆基信任,一直工作到九十多歲才秩士退休。
楊崇禮有三個兒子,同樣也非常優秀。李蒼玉看過史書之后對他們印象最深的是,不是他們三人的才華與政績,而是一向惜墨如金的史書,不約而同的稱贊他們兄弟三人相貌堂堂風度過人,是聞名于當世的美男子。
這三位帥得驚動了歷史的兄弟,分別叫楊慎矜、楊慎名和楊慎馀。
在楊家兄弟三人當中楊慎矜的才干最為出眾,于是他子承父業的接替了父親楊崇禮的官職執掌太府,管理國家財政事務。由于工作能力出色,品貌又十分的出眾,楊慎矜頗受皇帝李隆基的器重,官職地位逐漸水漲船高,成了當朝一員重臣。
但是楊家三兄弟出仕的年代,大唐的朝廷已經是李林甫在只手遮天。李林甫這人最大的特點就是嫉賢妒能,他日夜都在擔心某些有才干的大臣得到了皇帝的重用,威脅到他的地位。楊慎矜等人迫于李林甫的淫威也曾一度臣服,但終究是木秀于林,仍舊沒能逃脫被構陷殘害的命運。
就在四年前,楊慎矜被污陷“復隋謀反”之罪,兄弟三人一同被李隆基賜死,親族多被殺害、流放或是罰沒為奴。
前隋皇族楊氏一脈,就此退出大唐的歷史舞臺。
剛剛李蒼玉從嬋娟那里得知,她在“十一歲那年”家中遭逢大變被罰沒掖庭。如此一算來,大約就是四年前。
楊氏被滅門,嬋娟被罰沒掖庭,時間上也完全吻合了…
“我祖父,諱崇禮。我父親,諱慎矜。”嬋娟平靜的訴說,聲音當中無悲無喜,仿佛是在敘說一件與她無關的事情,“我們楊家,被滅族了。”
原來是楊慎矜的女兒。
李蒼玉深呼吸了一口,緊緊攬住她的肩,“你還有兄弟姐妹嗎?”
嬋娟木然的搖頭,“我親眼看到,我的父母在我面前服下毒藥,七竅流血相擁而死。一群亂兵沖進府中見男丁就殺,見女婢就搶。三百多人的鮮血,染紅了我家中的每一個角落,四處都是我熟悉的人留下的尸體。我的兄長和弟弟們說是被流放,但還沒有走出家門,人頭就被那些亂兵割了下來,拿去請賞了。”
“只有我和幾個未及成年的親族姐妹,一起被扔進了囚籠當中,像是牲畜一樣的被運進掖庭局。沒過多久她們就都死了…只有我,還在茍延殘喘!”
李蒼玉只是想像了一下那個畫面,心臟就開始劇烈的緊縮和驟動,連呼吸都變得急促。
置身其中的嬋娟,是怎樣才能熬了過來?
李蒼玉想要伸出雙臂將嬋娟完全抱入懷中,緊緊的抱住。但他剛剛才有一點動作,嬋娟馬上道:“不用擔心,我沒事。”
李蒼玉收回了雙臂,仍像當初那樣攬著她的肩。他看到,嬋娟竟然沒有流眼淚。
她出奇的平靜。
“楊家被滅族之后,同時被清洗與貶黜的官員多達上百家。皇帝還下旨,凡我楊家親族無論親疏,終生不得入仕不得為官。”嬋娟說道,“蒼玉,普天之下,誰的本事又能大得過皇帝的旨意呢?”
嬋娟的過分平靜,讓李蒼玉很擔心。任誰提及這樣悲慘的身世,都會傷心痛哭甚至崩潰。
這樣的反常讓李蒼玉認定,現在不能再給她增添任何一絲的壓力了!
于是他點了點頭,平靜的說道:“我知道了,我會慎重考慮的。”
“不是考慮,你必須答應我。”嬋娟說道,“不要妄圖去改變我的身份。那非但是徒勞,還會害死你。答應我?”
“…”李蒼玉雙眉微皺的,凝神看著嬋娟。
嬋娟也看著他,眼神很清澈,但眉宇之間流露出來的,卻是異常堅定的神色。
李蒼玉絲毫不懷疑,如果自己拒絕,她轉身就能去尋短見——“唯有一死,與君相訣”!
于是李蒼玉決定,撒下這輩子仡今為止,最大的一個謊言。
“好,我答應你。”
“眼神騙不了人,你在說謊。”嬋娟說道,“蒼玉,你要怎樣,才肯聽我的勸?”
“你要怎樣,才肯相信我沒有說謊?”
兩人都沒話說了。陷入了一陣沉默當中。
夜風逐漸轉涼,云層遮蔽了滿天的繁星。池塘里開始了刮躁的蛙鳴,甚至有了蚊蟲開始襲擊二人。
“我們回去吧!”嬋娟像個沒事人一樣,淡淡的微笑,“躲在這里許久了,頗為失禮。”
“好,回去。”李蒼玉拉著她的手站起身來,看著她的眼睛,說道,“我認真的答應你,不去涉險,不干傻事。你也要答應我,以后有什么事情都不要再瞞我,好嗎?”
“…好。”嬋娟點頭。
眼神騙不了人,這姑娘在撒謊。
李蒼玉輕吐了一口氣,為什么我們兩個人,一定要這樣騙著對方?
什么時候,我們之間才不需要這種善意的謊言?
“蒼玉!”嬋娟抬出一只手來,伸出指食在李蒼玉的眉間輕輕的抹了一抹,“不要像個老夫子一樣,總是皺眉頭。你才十八歲,知道嗎?”
李蒼玉都樂了,“你才十五歲,就學會老嫗的說教了。”
“這樣才對,笑起來多好。”嬋娟拉著李蒼玉的手晃了一晃,“來,跟老嫗走吧!”
來時如沐春風,李蒼玉牽著嬋娟。
去時胸有激雷,嬋娟牽著李蒼玉。
一路行來,李蒼玉一邊努力的收拾心情,平緩情緒。
犯不著把所有的喜怒哀樂都寫在臉上,那只能表明自己的虛弱和淺薄。
回到王府前宅正堂的時候,李蒼玉的臉上又恢復了此前輕松自如的神色。
轉眼一看嬋娟,她也是。
兩人,就像什么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你們來啦?”念奴遠遠的沖他們打招呼,“快來嘗嘗剛剛呈來的果子,味道很好的。”
“來了!”
兩人走上前,念奴親手拿來兩碗面食點心,遞給他們每人一份,“王府的廚子手藝很不錯的,嘗嘗這槐葉冷淘。”
李蒼玉一看這碗里的東西,像是很細的紅薯粉,但卻是非常鮮艷透亮的碧綠之色,上面還蓋了一層煮熟的魚片,還略有一些乳白的湯汁。
“這槐葉冷淘是夏日宮中朝會,燕饗群臣之時慣用的一味宮庭美食。”念奴說道,“它是用槐樹的汁葉與面粉做成的,一般都是泡在涼水之中用作消暑的美味。王府的廚子卻很大膽的給它淋上了一層鮮美的鱖魚湯汁,味道真的很獨特!——快嘗嘗!”
李蒼玉聽著都來了口水,一嘗,嘖嘖果然不錯!
呼哧呼哧,幾口就吃完了。
“晚飯盡顧著喝酒沒吃什么東西,我都餓了。”李蒼玉道,“還有嗎?”
“沒有了哦!”念奴呵呵直笑,“你去正廳里找點別的東西吃吧,多得很。”
“來,我的給你吃。”嬋娟把碗遞過來。
“不用了,我們一起到正廳里去找東西吃。”李蒼玉拉了一下她的手,“走。”
“我不餓,你替我把它吃了吧!”嬋娟把碗往前一遞,“你先進去,我在這里陪一陪齋主。”
李蒼玉看了看她二人,接點點頭,“好,那我先進去了。”
二女一直目送李蒼玉走進正廳,立刻就被儀王李璲叫到身邊喝起了酒來。
“又喝酒,不吃東西。”嬋娟微笑著嘆了一口氣,“給他槐葉冷淘,又嘴硬不要。”
“他倒是挺會疼人。”念奴淡淡一笑,“你就趕緊吃了吧,魚湯涼了可就腥了。”
“好。”
片刻后,念奴突然問道:“你…告訴他了?”
嬋娟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
“他隱藏得不錯,像是什么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樣。”念奴說道,“如此沉穩出人意表,真不像是一個十八歲的年輕人。”
“還不是被齋主一眼就看穿了?”嬋娟笑道,“就他那點道行,也就只能騙一騙尋常人等。”
“他畢竟還很年輕,見的世面也不多。”念奴也笑了一笑,說道,“能夠做到這樣,已是殊屬不易。”
要說今日這王府之中,“世面”見得最多的就是念奴了。在這方面,就是超級宅男儀王李璲也不能與之相比。
嬋娟點了點頭,沒再多言。
“嬋娟。”念奴卻有意鄭重的喚了一聲,“你有沒有一種感覺,這個男子…終有一日,會創造出某些奇跡來?”
“我…”嬋娟不知道該怎么回話,斟酌了片刻,反問一聲,“齋主為何會有如此感覺?”
“胸有激雷,面似沉湖,可拜上將軍!”念奴微然一笑,“就憑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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