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一向習慣了在疲憊中早早入睡的獵手們,都不約而同的選擇了圍火而坐。李蒼玉也沒了困意,感覺像是周末一到,生物鐘也就跟著放了假。
高鋒拿出僅有的一些上元節沒有喝完的酒,以甕煮溫,讓大家小酌一杯。獵手們個個笑開顏,就像是過了個節一樣。
最高興的莫過于高栝。
李蒼玉才發現這家伙原來是個酒癡,蹲在甕邊用手扇著風去聞飄出的酒香,也能眼冒綠光口水長流。到了分酒時,李蒼玉把自己那份讓給了高栝,把他高興得手舞足蹈,看那架式都有了叫親爹的沖動。
“你怎么不飲酒?”高鋒坐到了李蒼玉身邊來。
“我沒酒癮,栝弟喜歡就讓他好了。”李蒼玉答道。
高鋒笑了一笑未有多言,從懷里拿出一包東西遞給李蒼玉。
又是銅錢?
李蒼玉一愣,“鋒哥,我有錢。”
“你有是你的。這是我爹叫我給你的,拿著。”高鋒說道,“記得別讓二弟知道,省得他口無遮攔說給了我娘聽。”
“這…”李蒼玉感覺,這話怎么如此耳熟?
“別廢話了,趕緊收起來。”高鋒直接將錢包塞進了李蒼玉的懷里,說道,“長安米貴天下聞名,總有用得著錢的地方。不要枉費了我爹的一番心意。”
李蒼玉沉默無言,點了點頭。
“我沒有什么可以給你的。”高鋒說著,將自己所用的弓從背上取了下來,“拿去,做個紀念。”
“鋒哥,這絕對不可以!”李蒼玉正色拒絕,“這可是你新婚之時舅舅贈你的新婚賀禮,家傳之物!”
“什么傳不傳的,就是一把弓。”高鋒不以為然的笑笑,“兄弟之間何須客氣,你快拿著!”
“鋒哥,我真的不能要!”李蒼玉認真的道,“我去了長安,怕是很少有機會再用到弓。你在獵園,卻能派上大用場。”
“莫非是瞧不上?”高鋒一皺眉,“嫌它模樣窮酸,去了長安給你丟人?”
“不…”李蒼玉苦笑一聲,“多謝鋒哥,我收下了!”
“來,拉兩把試試看,合不合手。”高鋒拍李蒼玉的肩膀。
“行!”李蒼玉拿著弓站了起來。
看到李蒼玉要試弓,眾獵手都圍觀了過來,個個神色怪異,還透著一絲緊張。高栝則是呵呵傻笑,“阿狼哥你還是別試了,這把弓…”
他的話還沒落音。
李蒼玉沉喝一聲,將弓拉滿!
“噗!…”高栝嘴里的酒直接噴了出來,“這怎么可能?!”
李蒼玉收回弓喘了兩口粗氣,這弓真是硬!
剛剛突然一下用力過猛,李蒼玉漲紅了臉,眼前貌似還有點金星亂冒…定住神時扭頭一看,鋒哥正兩眼發直的瞪著自己,眾獵手也全都錯愕萬分如同見鬼。
“怎么了?”李蒼玉一臉懵逼。
“阿狼哥,你、你拉開了這把弓?”高栝幾乎是跳了過來,瞪圓了眼睛大呼小叫,“你知不知道,你是獵園第三個將它拉開的人?”
李蒼玉一愣,“不會吧?”
“會。”高鋒輕吁了一口氣,說道,“另外兩個,就是我和我爹。”
李蒼玉直接愣住,心想前段時間我經常會有身體力量無緣無故自行增長的奇怪感覺,后來漸漸習慣了也就沒當回事。難道不知不覺之間,我已是判若兩人?
這時高鋒說道:“阿狼,這一路過來推車搬貨,我時常見你使出驚人的力氣,這才想到將這把弓送你留作紀念。卻沒想到你的臂力竟然強到此等程度,真是令人驚嘆!”
李蒼玉不知作何解釋了,好在鋒哥也沒有打破砂鍋問到底,于是抱拳拜謝:“多謝鋒哥贈弓,我一定萬分珍惜!”
“兄弟之間,不用客氣。”高鋒很是淡然。
這時一名老獵手上了前來,說道:“你們可知,牛戴牛?”
李蒼玉搖頭。
高鋒道:“我仿佛也聽家父提到過‘牛戴牛’的字眼,卻也不知詳情。”
“牛戴牛,是制弓匠人的說法。”老獵手一本正經的說道:“眾所周知,牛角經常被用來制弓,依品相參差有不同的說法。如果那對牛角寬逾三尺(一米左右)又兼紋路均勻、質地上乘,那就是難得的珍品。在弓匠一行來講,這樣一對牛角的價值已經相當于一整頭牛,因此稱為‘牛戴牛’。一般來說,不是手藝非凡的弓匠是不會輕易拿牛戴牛角來制弓的,因為,怕會糟塌。再者,牛戴牛角必然會配之以上品的柘木,再加上弓匠非凡出眾的手藝,三年乃成曠世寶弓。那絕對是百金難求啊!”
“原來還有這樣的說法。”連高鋒都有了大開眼界之感,“聽你講來,這把弓正是牛戴牛所制?”
“不錯。”老獵手說道,“當年你爹攜它從軍于邊塞,弓下冤數無數。等他卸甲回歸獵園,這把弓就成了獵人王的象征。”
高鋒不以為然的笑笑,“我只知它看似平平,卻是很硬。”
“那不是一般的硬。一箭射出,百步之外可穿楊!”老獵手用驚奇的眼光,看向李蒼玉,“你是獵園第三個能夠拉開這把弓的人。我記得你以前也就是尋常的氣力,怎會短短時日如此暴增?…真是令人嘆為觀止啊!”
李蒼玉怔了一怔,連忙把弓遞回給高鋒,“鋒哥,這把弓太珍貴了,我不能要!”
“莫非要我出爾反爾?”高鋒臉色一變,“如此做法,你是要與我恩斷義絕不成?”
“鋒哥言重…小弟錯了!”李蒼玉連忙收回弓來,拱手長揖,“兄長見諒!”
“嘿,少來這套!”高鋒咧嘴一笑,“改天回到獵園,給我帶上兩壺長安的好酒便是!”
“一定!”
“我也要!”高栝大叫起來,“阿狼哥,我也要長安的好酒!”
“你想都別想!”高鋒連忙說道:“阿狼,你可得嚴加盯防別讓他濫飲。這廝一但喝醉,怕是連親爹都不認識了!”
高栝連忙叫屈,高鋒一巴掌就捂在了高栝臉上,“叫你折騰!”
高鋒的巴掌大,高栝又瘦小,這一巴掌捂下去高栝整張臉都看不到了。高栝滑稽的跳腳掙扎,高鋒就是捂著不放。
兄弟倆像老鷹抓小雞的一陣鬧騰,惹得眾人大笑。
李蒼玉輕輕的吁了一口氣,臉上漾起笑容。雖然夜間潑水成冰的冷,但心里很暖。
次日早飯方過,有七八輛馬車逶迤開進山谷,往山坳里行來。
眾獵手都很興奮,“來了,吳東家他們來了!”
李蒼玉聽高鋒他們說起過,吳東家本名叫吳本立,家中三代都是在長安東市做生意的商人,主要經營布帛皮毛這些衣料,經常也在京畿一帶的州縣鄉野走商,只要是賺錢的日常雜物都予買賣。
高鋒說,獵園曾經和許多商家做過交易,但很多都是做了一兩次就不敢再繼續,或是直接被官府給查封了。唯有吳本立堅持了四五年從來沒有出過任何岔子,生意還在越做越大。
李蒼玉心想,記得馬克思說過,只要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潤,資本就敢鋌而走隊。走私的利潤固然很大,但想要在京畿一帶天子腳下吃下這碗飯,需要的不僅僅是過人的膽量,還要有過人的手段。
這個吳本立,想必不會是一個簡單之人。
少頃過后,吳本立的馬車走到了近處,高鋒和幾位老獵手上前相迎磋商,相互都是頗為熟悉的老朋友架式。交談不過片刻,雙方就正式開始交易。大批的山貨從驢車上搬了下來堆積在一起,由吳本立帶人一一點算。吳本立那邊也卸下了車上的布帛糧米等物,由高鋒帶人進行盤點。
李蒼玉還是頭一次見到“以物易物”這么原始的大宗交易。雙方辦事都很熟絡也很爽快,沒有太多的斤斤計較和討價還價,交易進行得非常順暢。
忙到午時大體妥當,高鋒才把李蒼玉和高栝帶到了吳本立的面前。
“吳東家,就是他們兩個。”高鋒抱拳而拜,“以后,就要煩請東家多加照拂了。”
李蒼玉就近打量了一下吳本立,四十出頭貌不驚人,但眼睛非常有神。若非知道他是商人,定會以為他是個博學的書生。因為他身上有一股很濃的書卷氣息,言談舉止頗為儒雅。
“既是獵人王的子侄,吳某義不容辭。”吳本立打量一番李蒼玉和高栝,點點頭微笑,“不錯的小伙子,很精神。”
“那就,拜托了!”高鋒很少像這么殷切,再對吳本立抱拳拜下。
“份內之事,不必客氣。”吳本立仍是淡淡微笑,“你們,跟我來吧!”
“好。”李蒼玉和高栝應了一聲,準備走。
高鋒雙手搭上他二人肩頭,眼眸深深凝視,“你們,多加保重。”
“鋒哥放心。”
再要走,高鋒仍未松手,“阿狼,別忘了中元節。”
李蒼玉認真的點頭。高栝驀然紅了眼圈,“哥,我們會回來的!”
“傻小子!”高鋒又一把揉在了他臉上,“走吧,記得要聽你阿狼哥的話。”
“嗯!”
高鋒這才放了他二人,隨吳本立去了商隊那邊。
高鋒駐立良久,直到李蒼玉和高栝隨著商隊走了,這才發出長長一聲嘆息,“想我兄弟三人,十余年間從未長久分離。今日這一別…還真是很不習慣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