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門的差官一撥撥來了又走,忙慌慌的。
幾番問詢查驗之后,官府確認留園少主任劉成敘是自鎖房門,用毒自盡于屋內。
劉成敘向來不喜歡使喚下人,是個生人勿進的性子,而侍弄花草的童子們對他所居住的這棟紫紅樓從來都是敬而遠之,無人膽敢靠近。
更何況這些童子每日勞作辛苦,日夜兩班輪換,井然有序,無人有動機有時間去害他。
留園的主人劉老人不久前已經去世。
劉成敘的夫人韓氏離家日久,事發當日才回來,也是眾人都看著的。
她一個婦道人家,不會武功,沒有翻墻穿壁的本事,想要繞過園里園外這許多雙眼睛回來謀殺親夫,想必是不太可能。
所以這件案子便算作是蓋棺定論了。
劉成敘很快就被裝殮進一口木棺里,只等著吉日下葬。
幼薇、溫蒼、庾遙三人本來是為了求醫問藥而來,卻突然遇到這樣一樁意外的事情,可謂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韓氏一個婦道人家,早前剛死了公公,如今夫君也撒手人寰,天可憐見的,幼薇等人也不由得心生不忍,于是多在留園停駐了半晌。
直到萬事塵埃落定,幼薇想著,此番為溫蒼祛毒到訪留園,卻無功而返,溫蒼的身子怕是支撐不了多久了。
想到此處,幼薇不禁心如刀割。
庾遙和溫蒼見她呆立半晌,沉默不語,都心知肚明她因溫蒼體內的毒而難過。
庾遙走近幼薇,說道:“時辰不早了,不如我們辭別少夫人,回客棧歇息吧。”
溫蒼也寬慰她道:“早聽聞大理國地杰人靈,風景如畫,如今即便治病不成,也可以四處游玩,了卻心愿。”
幼薇微微抬起頭,看看溫蒼,又看了看庾遙,仍舊沉默不語。
庾遙帶著他二人,走進劉成敘的靈堂,輕聲對韓氏說道:“少夫人,我們叨擾了半日是時候告辭了,還請少夫人節哀順便。”
韓氏素顏素服,整個人十分憔悴寡淡。
她見庾遙如此說,先是用廣袖遮面,悄悄點去淚痕,然后說道:“可是這位溫公子看上去病情沉重,你們打算如何診療呢?”
溫蒼淡然一笑,說道:“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即便是強求也是無用。”
韓氏低眉頷首,片刻之后方才抬起,懇切地說道:“我道行淺薄,不能十拿九穩,但是你們若是信得過我,不如留下來,待我料理完先夫的后事,再想辦法為溫公子祛毒。”
幼薇喜出望外,說道:“難道少夫人您也深諳曼陀羅花的毒性與藥理?”
韓氏點點頭道:“雖不如留園真正的主人那般精進,可多年來耳濡目染,也算是略知一二。實不相瞞,我母親早逝,所以我自小就進了留園,只待長大成人便與我先夫完婚,所以算起來日子也不短了。”
韓道融的后人雖然無人在聲名上能與先人比肩,可也都不是無名之輩,無論是庾遙還是溫蒼從來沒聽說過韓道融還有一個女兒,自小就嫁進了大理國建昌城外的劉家,當了童養媳。
可是墻壁上掛著的那副畫,確實是韓道融的真跡無疑。
畫中人也與韓氏十分神似,應該是她的母親。
這事情背后恐怕還有什么不為人知的淵源。
可既然韓氏有意相助,幼薇等人均是十分開懷。
幼薇對韓氏道:“少夫人的恩義,我們必然銘記于心。”
韓氏道:“庾姑娘不必客氣。不過,留園中平素并沒有下人服侍,只怕要委屈幾位了。從此處向南走,有一水榭,名為萬千小筑,期間有幾間屋子,常年空置。若是諸位不嫌棄,便去歇上幾日,等我料理完先夫的后事,再做商議。”
幼薇道:“沒有人服侍有什么要緊,我們有手有腳,難道還會餓死么?少夫人放心料理后事就是,幾日我們倒還等得起。”
韓氏點點頭,喚來一位小童,命他引路,帶幼薇、溫蒼和庾遙往萬千小筑而去。
路上,溫蒼難得開口,說道:“這留園中的亭臺樓閣,起名怎地如此奇怪?”
庾遙道:“奇怪?怎么說?”
溫蒼搖搖頭道:“沒什么,也許是大理國與中原不同罷。”
幼薇正扶著溫蒼前行,忍不住笑道:“兄長,他說的是劉成敘居住的紫紅樓和咱們要去的萬千小筑,既不風雅,又沒什么典故。”
庾遙笑而不語。
溫蒼一頭霧水,問道:“你們倆笑什么?”
幼薇莞爾一笑道:“笑你呀!”
溫蒼道:“我,我有什么可笑的?”
幼薇道:“笑你連萬紫千紅這四個字都忘了。”
溫蒼驚愕道:“萬紫千紅?原來是這個名堂?”
幼薇淡淡地飄來一句:“可不是嗎?”
簡直是輕描淡寫地羞辱人家的智商于無形…
庾遙怕氣氛太過尷尬,也怕幼薇這個姑娘這樣不留余地日后嫁不出去,所幸溫蒼是個寬厚的性格,應該不至于記仇…可是仍然打圓場道:“這留園中人終日與曼陀羅花為伍,取萬紫千紅之意也算是十分恰當了。”
幼薇會意,也挽救道:“雖說不能算是不恰當,可也太愚頑了些,若是換成萬紫樓,千紅小筑起不是更妥當?”
溫蒼含笑看了幼薇一眼,說道:“你說得是。”
庾遙驀然回首,覺得方才似乎又多慮了…
不多時,三人跟著引路的童子,走近了萬千小筑。
只見亭臺樓閣從駁岸突出,以立柱架于水上,卷棚歇山式屋頂,面闊三間,整體呈長方形。
一半瀕水,一半倚岸,層層寬敞的平臺跌落、漂浮于水面上,別有一番意趣。
曲折的布滿了曼陀羅花的小徑把眾人引入位于水榭后部的門口,經過一間矮小的門廳進入到三開間的廳堂,廳堂內用鏤花琉璃作隔斷之用。
琉璃上自然是曼陀羅花的幾個名種,無一是凡品。
那小童將幼薇三人帶入廳堂之后便先行告辭了。
幼薇環顧四周,只見這一方水榭在池塘邊角處偏安一隅,四周又滿植花木,使得水榭的大半部分都被掩映于綠樹花叢之中,露出的部分并不過顯,可謂是渾然天成,別具匠心。
庾遙撣了撣前襟的灰塵,坦然坐在臨水一面的飛來椅上,說道:“此處倒是十分清幽,用來養病再適宜不過了,至少比人員嘈雜的客棧要強上許多。”
溫蒼也在座凳欄桿邊歇了下來,說道:“為今之計,也只能先在此處安頓下來了。”
庾遙目光也隨著幼薇四處觀望,說道:“雖然此處不若我京城中的祖宅那樣高華,可是山明水秀,鳥語花香,實在也是個頂好的宅子。若是能長居于此,消磨時光,倒也不負此生。”
幼薇回身對他二人道:“我看這水榭倒是有些眼熟,竟有些像玲瓏山柳前輩所住的系舟小筑呢!不過玲瓏山到處都是機關暗道,就連系舟小筑都接連著外面的官道。咱們卻不知這里究竟有什么名堂。”
溫蒼深以為意,附和道:“的確有幾分相似。”
庾遙深深地將身子倚靠下去,微笑道:“既來之,則安之。今日不妨先安睡一宿,應該也是不打緊的。”
幼薇聽了也乖順地坐在了溫蒼身邊,向池邊望去,天鵝交頸,鴛鴦戲水。
一絲絲清涼的晚風拂過,她心中感到久違的暢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