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遙和幼薇騎著兩匹棗紅色的駿馬一路疾行,不多時便到了鐘離府尹的家宅外街。
他二人遠遠地便看到附近無數火把照著,想必是董刺史和黎將軍已經到了。
幼薇也遠遠地便嗅到一股越發濃重的血腥之氣。
董黎二人聽到馬蹄聲越來越近,也心知是長公主和駙馬爺駕到,便走出來迎接,親自為幼薇和庾遙牽住韁繩。
幼薇一邊下馬一邊急切地道:“究竟發生了什么事?”
董刺史道:“今夜有賊人闖入鐘離大人的府邸,一家子都被滅了口,一個都不剩。”
庾遙怕幼薇失了分寸,搶先問道:“溫公子今夜本要來此赴宴,你們可見著了?”
董刺史與黎將軍兩相對望,眼神幾番勾回,似是想要讓對方向長公主和駙馬陳情。
幼薇怒道:“溫公子究竟怎樣了?還不快說!”
黎將軍道:“啟稟長公主,溫公子后腦勺受了傷,本無大礙。可是方才仵作已經驗過,鐘離府里所有人都是被一劍封喉,甚至沒有一個人被用了第二招,那人出劍極快極狠,據末將所知,邢州城里身懷如此高深劍法的人,只有庾駙馬和溫公子。庾駙馬未出過御苑,眾人皆可作證,而溫公子卻出現在鐘離府內,僅僅是受了點傷,所以…”
幼薇急道:“所以什么?難道你懷疑溫公子恃劍殺人?以他的身手,若是真有心殺人又豈會受了傷還留在此處?況且,他初來乍到,又與鐘離府中眾人無仇無怨,為何要殺人?”
董黎二人見長公主怒氣沖沖,都嚇得跪倒在地。
庾遙對幼薇道:“公主休要怪罪,既然董刺史和黎將軍有所懷疑,必然事出有因,暫且聽完他們所言再行分辨吧。”
董刺史道:“請長公主殿下息怒。以溫公子的身手,的確可以殺了人之后消失無蹤,可是以溫公子的身手,又有誰人能夠不知不覺地傷了他再逃遁呢?卑職已經帶人仔細地驗過,宅子里并無外人闖入的痕跡,而且由血跡凝結的程度來看,廳堂里的鐘離大人、鐘離夫人、鐘離小姐和隨侍的幾名婢女是最先遇害的。兇徒在廳堂里行兇之后便一路殺到院子里,將所有下人盡皆殺死,一個不留。”
庾遙道:“你們是在哪里發現溫公子的?”
董刺史道:“廳堂里。可是溫公子腳上染滿血跡,還沾上了院子里的青苔。此事的確不能說一定是溫公子所為,但是他深陷其中,也難以洗脫嫌疑。”
幼薇道:“溫公子為何殺人?無緣無故何必大動干戈?”
董刺史道:“卑職帶人查驗時發現,鐘離小姐衣衫不整,若是說溫公子酒醉之下言行輕薄,鐘離小姐嚴詞拒絕,溫公子惱羞成怒,羞憤殺人也無不可…”
未等他說完,幼薇便喝道:“一派胡言!”
庾遙道:“這一點我可以作證,溫公子今日曾親口向我坦承對鐘離小姐無意,也不愿來此赴約,無奈初來乍到不好拂了鐘離府尹的面子才勉強前來。”
幼薇道:“本宮也可作證,溫公子品性高潔,絕不可能做出此等事來。”
董刺史道:“溫公子既然是長公主和庾駙馬的至交好友,卑職自然相信溫公子的人品。可是鐘離府尹乃是朝廷命官,更是慘絕人寰的滅門血案,卑職不能不謹慎處理,先將疑犯扣押,呈報刑部,再奏請皇上圣裁。”
黎將軍道:“請長公主、庾駙馬放心,卑職方才已經親自驗看過溫公子的傷勢,沒有什么大礙。況且雖然目前溫公子是作為嫌犯被扣押在大牢,但是末將和董刺史已經安排了大夫替溫公子看診,溫公子習武多年,年輕體健,想來并不會有什么大礙。”
庾遙對幼薇道:“公主暫且寬心,兇徒再謹慎也必有痕跡留下,董刺史和黎將軍俱是精明強干的朝廷棟梁,定能還溫公子清白。”
董黎二人聽聞此言,均下跪道:“卑職/末將不敢不盡心竭力。”
庾遙對他二人道:“你們方才說家中奴仆無一幸免,這結論從何得來?”
董刺史道:“回駙馬爺的話,卑職已經仔細驗看過,的確沒有留一個活口。”
庾遙道:“非也。院子里的人都死了,并不意味著家中奴仆無一幸免。鐘離夫人帶著鐘離小姐前幾日才到達邢州,鐘離大人據說今日方至。他們分別都帶了那些家丁婢女來?可有名冊?可與尸首能夠一一對應?”
董黎二人面面相覷,不知如何作答。
庾遙道:“看你們的樣子,怕是沒有了?即使兇徒身懷超凡的技藝,府尹家中人員眾多,難保不會有一兩個漏網之魚,耳聰目明、機靈警醒的趁亂逃脫了去。若是可以尋回來,說不定這案子便可有些眉目了。你們且派人去大名府,向留守鐘離府的人問清楚了,究竟是否有所遺漏。”
董黎二人恍然大悟。
黎將軍道:“末將這就派人去。”
庾遙道:“溫公子此刻已經押送至大牢了?我想去見一見他,還望二位行個方便。”
董刺史道:“庾駙馬見諒,事出突然,溫公子雖然有嫌疑,但是因他也受了傷,所以并未問話。依大周的律法,此刻即便是駙馬之尊也不能與他相見。若是明日晨起,溫公子已然蘇醒,待卑職詢問過后,自會安排庾駙馬與溫公子相見。”
幼薇道:“什么律法?此刻我便一定要去,你們誰敢攔著?”
庾遙勸道:“公主莫急,董刺史依律而行,有法可依,如此行事的確沒什么錯處。待明日我見過溫公子,問清原委,再行稟報公主。”
幼薇還要再言,庾遙小聲道:“你放心,我一定會設法救他出來,暫且安心等上一夜。”
幼薇只得作罷。
庾遙對董黎二人道:“溫公子于公主和我有救命之恩,乃是大周的上賓,即便有嫌疑,你們也務必以禮相待。”
董黎二人齊聲道:“那是自然,卑職/末將不敢怠慢。”
庾遙道:“那便好了,明日我便在御苑等你們的消息。”
黎將軍道:“請長公主和駙馬爺放心,今夜末將一定加派人手,護衛御苑的安全。”
董刺史也道:“卑職明日一早便差人去請駙馬。”
庾遙對幼薇道:“公主,這樁案子暫且交給他們處理吧。此事想來必不是溫蒼所做,但是若另有他人,這邢州城必有江湖高手出沒,此地恐怕不甚安全,還是早些回御苑為好。”
幼薇心神不寧,只微微點了點頭。
于是董刺史留在原地指揮勘驗現場,黎將軍親自護送著公主和駙馬回了御苑。
幼薇剛進了寢殿,便撲倒在床榻上嗚咽起來。
庾遙悄悄走近她身旁,勸慰道:“都是我不好,你盡管怪我罷!若是我幫他尋個由頭,推了鐘離府尹的約,便好了。若我陪他前去,想必也不會出這樣的事。”
幼薇緩緩抬起頭,腫著一雙眼睛,說道:“若你也去了,只怕也折在里面了,到時只剩我一個人,可怎么辦?”
庾遙道:“看來你心里還是明白的,此刻旁的什么都不緊要,務必早些將溫蒼救出來才是。”
幼薇胡亂地抹了抹臉上的淚痕,說道:“怎么救?”
庾遙道:“待我明日問清楚原委才能想辦法。那賊人將鐘離府中之人盡數殺死,只留溫蒼,如此行事實在是可疑。一種可能是有人為尋仇而來,溫蒼并非鐘離府中之人,因此留了他的性命。另一種可能性是那人是沖著溫蒼而來,做這么多事只為了嫁禍溫蒼。可是這么行事未免舍近求遠,直接殺了他豈不是一了百了?還有一種可能性,就是那人是沖著你我而來,將這滅門的血案推在溫蒼的身上只是為了剪去你我的羽翼,日后方便伺機動手。”
幼薇道:“如此說來,不獨溫蒼深陷險境,你我也有危險了?”
庾遙道:“這也僅僅是推測。如今符皇后已經不在人世,我想不到還有何人想要致你我于死地。不管怎么樣,都必須先把溫蒼救出來。明日我去大牢,你不便跟著,便在屋里不要出門,萬事等我回來再說。”
幼薇越聽越害怕,點了點頭,輕輕地道了聲“好。”
庾遙安慰道:“別怕,再險也比當初在玲瓏山莊被鎖進暗牢好過許多了。”
幼薇道:“大牢里想來必定是陰冷潮濕,不如我連夜為他做一個護膝,你明日一早正好帶給他。”
幼薇邊說邊起身在紫檀木的立柜里尋出一塊上好的墨狐皮,又將蠟燭挑亮。
庾遙道:“你可是貴為公主,這讓我明日怎么對他說?”
幼薇道:“你只須說是你的舊物,未曾用過,便拿來送給他在牢里御寒之用。”
庾遙嘆道:“可惜你如此用心,卻不能讓他知道。”
幼薇一邊映著燭火穿針引線,一邊道:“我如今是大周的長公主,已嫁與你為妻,我時時刻刻都記得的。”
燭火昏黃搖曳,映照著幼薇桃花般的臉頰。
庾遙在一旁陪著她,不知過了多久,伏在案上竟自睡了。
堂上畫圖星欲動,夜來銀燭火猶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