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隨率“劫火中營”突擊胡壘之際,也遣人去招喚右營王澤和左營謝風,然而那二位根本理都不理,仍然按照原計劃去追趕劉曜主力。王澤終究是甄隨所薦,本著一份香火情,命來人歸告道:“都督使我等追擊劉曜,不當轉向,甄督慎勿違令。”當然啦,甄隨也不會聽他的勸。
“劫火”左右營加郭默的“雷霆營”,繞過敵寨,直向北方而去,其中郭默麾下騎兵較多,他親自指揮著沖鋒在前。劉曜在前方得報,急命將軍趙慎率所部殿后,以阻敵勢。
然而正當急急行軍之際,想要轉向以御晉軍,難度也是相當大的軍士多無戰心,只想著趕緊脫離險地。趙慎雖然不敢違抗劉曜之命,卻多少有些不情愿,心既不堅,又無膽氣,行動起來更顯稚拙。郭默首先與趙慎交上了鋒,他挺矛躍馬,往來沖突,不知多少胡卒做了他矛下之鬼。
戰正酣時,后隊與“劫火”二營也趕上來了,左右夾擊,殺得胡軍大敗,趙慎于亂軍中為“劫火左營”士卒所殺。三軍并合一處,繼續追趕,又遭逢胡將尹安,一番惡戰,郭默矛挑尹安落馬 可是這么耽擱了一陣,眼見劉曜已去得遠了,恐怕再難追及。消息報至裴該面前時,胡軍營壘才破,裴該不禁搖頭嘆息道:“倘若涼州大馬在,劉曜必然授首!”
那么北宮純的“騏驥營”究竟跑哪兒去了呢?且說此前不久,李矩、魏該、馮龍率領司州兵馬,在渭北與呼延瑜所部胡軍激戰,李世回乃晉之名將,魏該、馮龍也素稱驍勇,各自率部悍斗,呼延瑜漸感難支。正當此際,忽然大地震動,馬蹄聲響,一支精銳騎兵從側翼直殺出來裴該雖然百般籌劃,但他終究不是神仙,而這年月通訊水平也極落后,他不可能一個電話,就召喚北宮純來助。當日劉曜請求城下相見,裴該便知他已然萌生退意,因此一方面傳令華陰,請司州軍速速北渡,一方面派人去找到了正游弋于城外的北宮純,要他前往接應司州軍。原計劃是等先破了渭之敵,再全軍出擊,可沒成想劉曜跑得那么快,而且根本不救呼延瑜 所以北宮純率“騏驥營”便直取渭北,正趕上兩軍激戰,當即如同一柄利劍般,從側翼插入,將胡陣瞬間攪散。其實胡兵若嚴陣以待,就他這兩千騎兵,是很難沖殺入陣的,通常戰法是在陣外游走,以弓矢逐漸削弱敵勢,爭取混亂敵陣,如此才有可趁之機從前匈奴之戰漢兵,就多用此法。然而呼延瑜全副精力都放在了南側,以御司州軍,雖然得報有騎兵從側面殺來,倉促間卻難以遣兵轉向,遂為“涼州大馬”一撞即入。
“騏驥營”卒不過才射了一輪箭而已,便即各自棄弓端矛也有少數非涼州出身的騎兵是使的長刀以鋒矢陣形殺入了胡軍陣列。鋒矢之端,正是降將劉光,他一心立功,好在晉軍中重謀進身之階,手中長矛舞動得有若游龍一般。呼延瑜才一恍惚,就已被劉光撞至身旁,手起一矛,將之刺落馬下。
兩路晉軍會合后,也不打掃戰場,逐殺敗敵,便即西向殺往大荔城方向。此時大荔城東,“武林”三營正在猛攻呼延實的營壘,但因為呼延實守備得相當嚴密,一時間難得其門而入。
關鍵呼延實一早就聽說了渭遇警之事,因此暫緩北撤,固守營壘,以為劉曜必會派自己去救呼延瑜。誰想到等來等去,卻等來了劉曜催促撤退的命令呼延瑜已無可救,不必管了!呼延實得令大感憤恚,因為倘若旁人還則罷了,呼延瑜本是他的從弟,份屬親眷,又豈有坐視不救之理呢?正待不管軍令,發兵去援渭,忽報大荔東門打開,晉軍沖殺了出來 因此呼延實本無撤退之意,臨時組織防御頗為積極,“武林營”連續發起三次迅猛攻勢,陸和身先士卒,殺得渾身是血,卻根本無法逾越營壕,遑論攻破柵欄。當然了,這也有高樂和熊悌之戰意不堅,生怕士卒折損太重,不敢全數押上的緣故在晉軍戰死兩百余,多數都是“武林中營”的兵馬。
相比之下,“蓬山”三營進攻城西劉咸大營,就要輕松多了。劉咸正待棄營退卻,驟然遇襲,一時間亂了手腳,莫懷忠首先率兵渡壕破柵,攻入營內。隨即陸衍揮師繼進,還遣人高呼:“陸某在此,胡將可來決一生死!”劉咸聽聞大驚,顧左右曰:“得非所謂徐州有一陸,虜見軍必覆之猛將乎?”就此心生了怯意。
由此戰不移時,劉咸便率部曲先逃,其營盡為晉軍所占。陸衍猛追劉咸,好在原本駐防北洛水中游的宋恕率兵趕到,才把劉咸救出生天,合兵一處,且戰且退。
戰斗最后是在城東結束的,呼延實固守營壘,從午時直到黃昏,其勢稍蹙,旋即聽聞劉曜已走,城北大營也被攻克的消息,他正打算聚集精銳,發起一輪迅猛的反突擊,好逼退晉人,方便撤離,“涼州大馬”和魏該所率數百騎兵恰好趕至戰場。一見友軍到來,晉軍疲意頓息,士氣大振,高樂和熊悌之也不敢再拖沓了,急忙驅策士卒,拼命壓上。呼延實遭逢大敗,只得放棄營壘,獨率部曲百余人東躥。
但因為已然存下了心結,他并沒有去追趕劉曜,而是冒險泅渡過黃河,迤邐逃歸平陽,去依附劉粲了。
僅僅半個白天,劉曜圍攻大荔城的十數萬大軍便即崩散,斷后兵馬,以及城東、城西營壘幾乎全滅,尸堆如山,被俘者不下兩萬之眾。劉曜本人一路敗逃回了陽,手下趁機開了小差的兵將竟達兩成之多自然包括了相當數量才剛兼并不久的虛除兵他不禁仰天而嘆道:“我縱橫大河南北,未嘗有如此敗績難道是天不佑我皇漢乎?還是說此前黨同劉,光文皇帝在泉下不喜,乃以此警懲我也”
裴該率部踏入城北胡軍營壘,各方勝報陸續傳來,雖然未能俘虜劉曜,但經此喪敗,相信劉曜不敢再到大荔來了。于是天色才剛放暗,他便奏凱歸城,火把照耀下,裴嶷和荀灌娘等都在城門口躬身迎接。裴該先朝妻子笑著點點頭,然后轉向而問裴嶷:“今日之勝,可乎?”
裴嶷知道他是什么意思,當即回答道:“可也,可惜尚未完全。”裴該說沒關系,我不會就此止步的,我會讓它完全即命游遐書寫捷報,露布向長安傳遞。
所謂“露布”,是指公文不閉合,不封緘,誰都可以展看。自漢代以來,就有規定,朝廷頒發的赦書不封,軍中檄文不封,皆用露布,但報捷的上奏卻并無此等先例。據說捷報露布,始于北魏,而且干脆也不用簡牘、紙張了,直接就在旗幟上書寫,命使者高舉著迎風飄舞,還一邊呼喊背誦。其用意自然是為了廣告四方,以安定人心、鼓舞士氣。
不過裴該此舉,主要目的卻不在定人心,而在亂人心,不在鼓士氣,而在泄士氣當然啦,所指并非馮翊之人,與徐州之士。
既解大荔之圍,裴該入城后便即論功行賞,把頭功歸之于陣前斬殺呼延瑜的劉光,正式任命他為“騏驥營”副督次功為赍尹安首級來獻的郭默,裴該準其招募司、雍兩州青壯,擴充“雷霆營”。此外有功將領,包括營督和副督,裴該全都署以將軍號,報請朝廷正式任命。
當然啦,既然有賞,自然有罰,高樂、熊悌之作戰不力,不但不得將軍號,且各罰俸。最后是甄隨,裴該正想殺一殺這蠻子的銳氣,便當眾呵斥道:“我命汝去追擊劉曜,何以轉攻敵壘?不從號令,該當何罪?!”
甄隨正因為丟了趁手的鐵戟而深感郁悶,當下苦著臉回答說:“任憑都督責罰,或打或殺,哪怕免職只不要罰俸”他還想重新打造兵器呢,手頭沒錢,工匠營也不會給做白工啊。
裴該聞言,不禁又好氣又好笑,但仍然板著張臉,厲聲喝道:“既如此,推出轅門,斬訖報來!”
甄隨這才慌了,急忙告饒,說:“或打或殺之語,不過隨口說說罷了,終究未曾吃得敗仗,如何倒要殺我?都督如此行事,大為不公!”
裴該其實也不是真想殺他,不過嚇嚇這廝罷了,而且他也想瞧瞧,有沒有人會站出來為甄隨求情哪?誰想眾將或者垂首不語,或者仰頭望天,竟然沒一個人肯出頭的。最終還是王澤實在瞧不過去了,出列拱手道:“甄督雖有過,卻也廝殺有功。末將愿以自家功勞,向都督求情,抵了甄督的死罪吧。”
裴該雙手攙扶王澤,好言撫慰,這才趁機免了甄隨死罪,下令將其責打二十軍棍,以儆效尤反正那家伙皮糙肉厚,也打不爛。
散帳之后,他還秘召謝風過來,命其前去探望甄隨的傷勢,看看那廝是否懷有怨懟之心。謝風領命去了,不多時回來稟報說:“甄督不曾埋怨都督,只是反復喟嘆不能生擒平先,反倒被他奪走了鐵戟,真正偷雞不著蝕把米了”
當晚裴該還在大荔城中設宴款待司州諸將,并且厚加犒賞。席間舉起酒盞來對李矩說:“我有一事,要勞煩世回歸去,與祖君商議。”李矩趕緊拱手應諾:“還請裴公明言。”
裴該緩緩說道:“我自徐州帶出這些兵來,征戰將近一歲,多有思歸之意。不過,彼等多數并非徐方人士,而散見于司、兗、并、冀各州,乃因胡難,才逃往淮水南北。我意于司、兗二州購置田土,安置彼等家眷,乃可使其安心從軍,為我防御關中了。”
李矩說這沒問題啊“司、兗二州屢遭兵燹,戶口十不存一二,無主荒土正多,裴公自可購置。”
裴該假意流露出少許難言之色,囁嚅片刻,才繼續說道:“我自徐方來此,千里輸運糧秣、物資,損耗極大,手中哪里還有余錢呢?因而才請世回與祖君商議,可否暫貸我些田土”
李矩略一沉吟,便即回復道:“若本是司、兗之民,可請祖公吩咐各縣長吏,允其歸鄉,撥與田土不勞裴公出資。”
裴該微微點頭,心說我就是這個意思啊,難道還真要我花錢給部下買土地嗎?我的財貨也并非天上掉下來的即便開礦鑄錢,也需要人力成本“我當行文華陰令,使其與祖君交接此事。”
他雖解大荔之圍,但并不肯就此止步不前,翌日一早,便即留下損失最重的“武林”三營守城,親率大軍浩浩蕩蕩北上,去攻打陽。本以為在陽城下還會有一場激戰,正好讓劉曜你瞧瞧我攻城之能,給你長長見識,誰想劉曜聞訊后,竟又放棄陽而走,接著是夏陽、梁山 劉曜一口氣撤出了馮翊郡,遁入故漢上郡轄境,還寫信給裴該說:“我已去矣,乃可與卿各守疆界,又何必逼人太甚?”裴該也不請游遐幫忙寫回信了,直接大筆一揮:“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汝等安有疆界?汝頭不至,我不止步!”
可是話雖然這么說,也不過嚇嚇劉曜而已,所謂“窮寇莫追”,裴該知道己軍連續追擊,數日間便即收復了整個馮翊軍,士卒也頗為疲累況且上郡草原地形不明,貿然踏入,一旦遇挫,就怕此前的勝利俱化流水啊又何必畫蛇添足呢?因此他在收復了馮翊最北方的梁山縣之后,便即留兵駐守,自己凱旋大荔。
在北取陽等縣的同時,裴該也別遣郭默和北宮純去收復上郡。等他兵至梁山,突然接到二將聯署的書信,裴該展開來一瞧,不禁略略吃了一驚:耶,關西諸將中,竟然還真有人敢從我之請,發兵到北地去的!
再一瞧人名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