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后的傍晚,杜中宵、田況、趙滋和楊文廣受召來到天章閣。
趙禎早已經等在這里,賜了座,道:“依契丹得來的消息,秋天必定點集兵馬到幽州。這是難得的機會,契丹犯我,而且聚集大軍于山前。如果能聚而殲之,不但可以恢復燕云,契丹很可能也會因此一戰而一蹶不振。自杜太尉救唐龍鎮,已經數年,本朝兵馬已非以前可比,不能錯過此次機會。”
田況捧笏:“陛下,不知多少人想畢其功于一役!可事情哪里容易!契丹大國,方圓萬里,帶甲百萬,不是說說而已。想殲滅契丹主力,實在太難。”
趙禎道:“正是因為難,所以才再三思量,想盡辦法。這幾日讓樞密院想秋天對付契丹辦法,想的如何?有什么難處,現在就說出來,不要到了那里束手無策。”
杜中宵道:“臣這幾日與文武諸臣商議,殲滅契丹軍隊不是不可能,只是太難。”
“難在哪里?”
杜中宵捧笏:“以契丹國力,若是興傾國之兵前來,當有三十萬戰兵到幽州。運輸糧草,當點集幽州、平州、奉圣州等人口,約有二三十萬人。也就是說,契丹有五六十萬大軍,云集幽州。本朝在河北路的兵馬,整訓過的只有二十五萬人,實在少了些。河北路的禁軍,到了秋天,再是想辦法最多只能夠編成一軍,湊足三十萬。以三十萬對三十萬,擊退契丹人容易,想圍困就難了。”
趙禎點了點頭,道:“若要圍困契丹人,當有多少兵馬,才能有大致把握?”
杜中宵想了想道:“再有二十萬,應該就能做到了。以十五到二十萬人阻擋契丹來敵,十五萬人堵住契丹退路,十萬人做為預備隊,隨時應對變數。除此之外,還要單獨編練騎兵,不少于五萬之數。幽州土地平曠,沒有險阻,想讓契丹人逃無可逃,不能夠少了騎兵。”
趙禎一時間沉默不語。過了一會,道:“還有兩三個月的時間,能不能再編出二十萬人來?”
杜中宵道:“河曲路的軍校已經辦了數年,練出不少人來。以陜西路和河東路禁軍為本,整訓之后可以為一軍。河北路禁軍,從各軍中抽調將領,加上軍校出來的人員,也可以編一軍。短時間能編成的軍隊,就只有這么多了。今年京城禁軍已有十五萬人調往河北路,無人可用了。”
趙禎道:“現在各軍校中,教員、官員,有多少人?”
杜中宵愣了一下,道:“京城軍校中的人員最多,有三千多人。河曲路軍校,有六百多人。河間府的軍校因為緊急,從上面兩所軍校調了許多人去,有一千多人。”
趙禎道:“如果把這些人編入軍中,能否再整訓出一軍來?太尉,契丹是本朝大敵,如果今秋是與契丹的生死之戰,先讓軍校中的人去打一仗,又有什么?”
杜中宵想了想,道:“把軍校中的所有人全部編入軍中,倒是可以再編一軍。不過,這樣做人數還是有些不足。而且,還是缺少單獨的騎兵。”
趙禎對楊文廣道:“原先整訓過的各軍中,其實許多將領不一定是必須,暫時抽出來,軍隊不是打不了仗。非常時期,原張岊和劉幾軍中,抽出一些做副職和庶務的將領,用來整訓新軍。還有,河曲路的王凱,所部本是你所部,成軍最久。契丹人來幽州,河曲路無大敵,從他的軍中抽出將領來,同樣也來編練新軍。想盡辦法,把京城和河東路的軍隊,再編成三軍。”
楊文廣叉手稱是。停了一下,道:“陛下,如此做只怕有些倉促。軍隊編得急了,戰力不足。”
趙禎道:“顧不得那么多。現在禁軍士卒不少,只是軍官缺乏。非常時候,非常手段,一些不那么重要的軍官,暫時先不設了。軍中除參謀、指揮、糧草和情報,其余的軍官能裁就裁。等到戰后,不需要這么多軍隊了,再合并就是了。”
聽了這話,杜中宵不由覺得頭痛。當年河曲路整訓的時候,軍官特別多。許多軍官看著沒用,實際上非常有必要。一是各有分工,讓軍中的權力明晰,制度化,破除以前兵為將有的陋習。還有就是在戰時軍官有損失,隨時有官員遞補上去。不致于一有將領陣亡,全軍潰散。趙禎這么布置,相當于從那個時候后退了一大步。不要聽什么是暫時做法,只要勝了,以后這些就很有可能成為常規。
軍隊的軍官俸祿高,一旦多了朝廷就看著礙眼,想方設法減少。很多職位初看著沒有用處,而到了戰時,就會成為破綻。而且官員少了,軍中的權力難免集中,而后出現各種問題。
趙禎道:“恢復燕云,是祖宗遺志。有了機會,豈能不抓住?今秋不能大勝契丹,朕百年后如何面對祖宗?縱然有難處,也要想辦法克服。今秋契丹南來,與其決戰于幽州!”
杜中宵與眾人一起,拱手稱是。心中明白,這幾年連戰連勝,趙禎已經不是從前的想法。這一年多來杜中宵帶著軍校中的教員一起,趙禎和大臣講兵法,他也不是不熟兵事的時候了。
安排了諸般細節,看看天晚,杜中宵等人告辭離去。
出了大內,楊文廣對杜中宵低聲道:“太尉,圣上有意于幽州,做得這么急,不是好事。”
杜中宵嘆了口氣:“我又何嘗不知道?但有什么辦法?圣意已決,你想盡一切辦法,盡量湊出多一點軍官,讓編練出來的軍隊真正能戰。切不可只有架子,戰力不足。如若不然,到了幽州戰事不利,你我都難逃麻煩。樞密院會盡全力,做得周全。”
楊文廣稱是。幾個人一起,出了東華門。
此時正是一年中天氣最熱的時候,東華門外熱鬧無比。街上人流如織,小販穿棱來去,叫賣聲此起彼伏。黑夜中涼風吹來,讓人感到心曠神怡。
本想回家,剛剛招呼隨從,杜中宵突然道:“天色還早,我們到那邊酒樓用兩杯酒,去去暑氣。”
其余幾人有些意外,急忙答應。他們都明白,只怕不只是喝酒玩樂。
吩咐了隨從,杜中宵道:“今夜月光正好,不如請中書文相公和韓相公來,我們一起飲酒如何?”
田況點了點頭:“如此也好。太尉,圣上有意于幽州,是朝廷大事,要有中書同意才好。”
說完,吩咐了一個樞密院的隨從,去文彥博和韓琦到樊樓相聚。樊樓離東華門不遠,做的就是出宮的大臣們的生意。樊樓不只是有幾座高樓,還有數進院落,里面的閣子非常隱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