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唐龍鎮的商業發展起來,到火山軍的道路上便多了許多大車店。這些店不靠村鎮,路邊圍起個院子,建一排草房。院里有馬廄,備得有草料,專門招待過往的客商。
這一日傍晚,兩個農民牽了五匹馬進了車店。小廝急急迎過來,牽馬到馬廄拴了,對兩人道:“客官,現在天熱,且在外面坐一坐,我到里面拿茶水來。”
兩人答應,在院子里的小桌前坐了,伸了個懶腰。
小廝打了茶水來,問道:“兩位是要住店?住里面還是住外面?”
一人道:“什么是住里面?什么是住外面?”
“現在天氣炎熱,外面院子里鋪張席子便能睡人,就是住外面,便宜一半店錢。”
聽了小廝的話,兩一起點頭:“外面,當然是住外面!對了,我們的馬喂些精料。”
小廝答應著去了,兩人坐在一起喝茶。
旁邊一桌上坐的兩個客人,聽他們聊著本地的事,一個拱手道:“聽兩位口音,是本地人?”
看這客人員外打扮,一個警惕地道:“不錯。不知客人何事?”
那員外道:“我是中原人氏,到這里來看兒子。不知這里風俗,隨便問一問。”
兩個農民笑道:“你兒子在唐龍鎮經商嗎?看起來是位大員外了。”
那員外含混地答應一聲,道:“兩位若是有意,一起坐過來如何?我叫了一盤肉,一瓶酒,一起用上一些。這店雖大,但諸事簡陋,只能將就用些了。”
兩個農民一起笑:“這是商幫運貨住的店,本就不是員外們住的,自然簡陋。似客官這種身份,不該住到這里來,而應該在前面鎮子歇了。住這里的只是圖個便宜方便。”
這種車馬店是專門給商幫準備的,諸事簡陋,吃的只有幾樣菜,里面是大通鋪。唐龍鎮一帶還好一點,提供飯菜,更加簡陋的還要自己做飯。
四個人湊到一桌,那員外道:“聽說最近唐龍鎮里因為乳香生意不好,百業蕭條,不知是也不是?”
農民道:“客官說得不錯,因為乳香生意,唐龍鎮好多商人都賠了錢。員外的兒子莫不是也賠了?”
那員外搖頭:“我兒子不做這種生意,自然不會賠錢。”
一會酒肉上來,四個人坐著邊吃邊喝,聊著這一帶最近的事情。
這兩個農民是幾個月前到火山軍那里開田的,十家人搭伙,建了個小村子。因為最近唐龍鎮的馬便宜,村里一起湊了些錢,讓他們到這里買馬。有了這馬,下年可以多開墾些土地。
今年風調雨順,收成不錯,兩個農民心情好,談笑風生,說到半夜,才每人從店里取張席子鋪到地上,倒頭睡了。此時正是最熱的時候,大多客商都睡在外面,一時鼾聲如雷。
杜循躲在席子上,看著天上滿天星斗,怎么也睡不著。看看身邊,羅景也睜著眼睛,披衣坐起來對他道:“主管,左右睡不成,我們到那邊沒人的地方說話。明日到了唐龍鎮,再好好休息就是。”
羅景起身,與杜循一起到邊上的屋檐下坐了,說些閑話。
見杜循憂心忡忡的樣子,羅景道:“員外,是擔心官人出事么?”
羅景點了點頭:“本來一進火山軍,人人都說這里好,大郎這官做得出色。不想一過黃河,人人都說唐龍鎮最近出了事,多少商人血本無歸,這唐龍鎮只怕要完。唉,本來我還想著,到那里看看有什么合適的貨物,我們也販些回去,賺些錢財。不想出了這種事情,大郎只怕正焦頭爛額。”
羅景道:“員外不需擔心,官人為官多年,什么事情沒有見過?不會被這種小事難住的。”
杜循連連搖頭:“這哪里是小事情?我打聽得清楚,這處鎮子是大郎一手建起來的,身上擔了好大的風險。如果唐龍鎮保不住,他的仕途必然不好。”
羅景一時沒有什么話說,只好安慰杜循。
杜中宵京城奏事的時候,杜循沒有及時趕到,當時說好,幾個月后到這里來探望。當時說的是帶兒子來的,不想來之前,那孩子又生了病,沒有辦法,只好與羅景一起前來。
兩人一路到并州,便就常聽人提起杜中宵的政績,商業繁榮,這一帶的人都受好處。離了并州,一路上都在修路,傳說就是用的杜中宵在唐龍鎮賺來的錢。杜循這一路上心情很好,覺得兒子有能干,以后一定有大出息。不想到了火山軍,便就開始傳說唐龍鎮出了事情,越到后面越邪乎。過了黃河,不少人傳說唐龍鎮里賠錢的商人太多,好多給人家做小廝為生,百業蕭條,這鎮子只怕要完。
因為急著趕路,沒有問清楚,兩人住到了這車馬店里來。這店實在太過簡陋,連間上房都沒有,杜循和羅景只好睡在院子里,又哪里能夠睡得著?
剛才從兩個買馬的農民嘴里,杜循問清了唐龍鎮的情況,一般商業其實并沒有什么變化。至于城中的大商人如何,就是這兩個農民知道的了,讓杜循依然擔心不已。
從并州到保德軍,州州都在修路。聽說經略司下令,州縣修路的里程直接跟治績掛鉤,各地方官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而修路的本錢,就是從唐龍鎮賺來的。如果杜中宵在唐龍鎮搞砸了,經略司會饒得了他?想起這些,杜循便就憂心不已。
兒子有出息,考上進士做了官,若是因為這些事情影響仕途,杜盾就覺得冤枉死了。
與羅景坐在屋檐下,討論著最近的形勢,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杜循才昏昏睡去。
第二天杜循醒來的時候,院子里已經沒有什么人了。此時天氣火熱,大家都趁著清晨涼爽,早早趕路。羅景見杜循睡得香甜,便就沒有叫他。
小廝打來了水,杜循正在洗漱,突然從外面闖進一條大漢,看見兩人,高聲道:“原來員外和節級在這里!唉呀,可是讓我找得苦!”
杜循抬頭一看,見是十三郎,忙道:“是十三郎,你如何找到這里?”
十三郎道:“知軍官人接了家信,算著日子你們這幾日該到了,便讓我到軍城迎接。不想我到那里的時候,你們已經走了。我一路追來,卻總是錯過。昨夜趕上了,卻想你們必定住在鎮子里,誰想到會住到這種地方來?好了,幸虧還沒有進城便就相遇,不然官人必然罵我不會做事!”
羅景道:“那只能怪你自己,不仔細打聽,怎么會錯過我們?”
十三郎拍著額道:“我只以為你們會等在軍城衙門,哪里想到會自己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