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們很熱情。
精神在很疲憊。
甘敬自下了航班不斷接受記者們略顯狂躁的采訪之后只能用最真誠的表情和語氣表示態度。
“謝邀,謝邀,剛下飛機,實在撐不住了,我這腿都站麻了。”
“咱們下次、下次,我們占用機場停車場也太久了。”
“也得注意下社會資源。”
甘敬再三謝絕了記者們繼續采訪的邀請,一番折騰終于是在晚上11點才抵達家里。
這時,甘學思被她小姨哄睡著,鄰居謝歆家里的燈光也暗下應該是已經休息,但甘敬家里的客廳早已是嚴陣以待。
甘敬在航班上就沒睡,停車場又站了好久,回來路上本能小憩但還得了解事情始末,所以,他現在完全是強撐精神和公司高管們打招呼了。
“賀月,給我來杯濃茶吧,還能降降火。”
“你們喝點什么?各種酒、飲料都不少。”
甘敬脫下外套,疲憊的坐在沙發上打了個哈欠。
宣發總監張天順立即說道:“老板,事情你都知道了吧?”
“差不多,路上翻了翻各路新聞,總結來說就是,環亞的人和院線吃飯聊拍片、返點的時間把過程拍了下來。”甘敬舒舒服服的喝了一口茶,“然后呢,這個偷拍性質的行為被發現,兩邊鬧了起來,還很奇怪的鬧到臺面上,是這樣的吧?”
張天順點點頭:“大致發展是這樣的,中間有些部分,據我這邊的消息渠道,環亞內部可能也不是太齊心,杰西卡是國內環亞的總裁,這次還有個彼得屬于美方…”
甘敬擺擺手,打斷道:“嗯,我知道,反正能把這事鬧起來不外乎就是美國人的傲慢碰上我們國內院線的傲慢。”
副總裁李朗是新提拔上來的高管,他有些小心的說出組織了很久的語言:“美國那邊不信任我們國內的發行,他們在日韓這樣做的不錯,來國內還是想把控主導權,即便因為《黑色墜落》的失敗而引入康潤做合資還是這樣。”
“院線方面呢,他們把控著排片,這兩年雖然因為不同渠道的電影口碑而有所減弱,但過去好些年帶來的強勢還是讓他們一如既往的傲慢。”
甘敬看了一眼中年的李朗,點點頭:“想拿主導權是正常的,可居然做出偷拍的事情,這是想向美國公司做內部資料備案嗎?要說拍也就拍吧,居然還不專業的被發現了,太逗,太逗。”
他連連搖頭,只覺得這樣一件突發的事情里有著太多的荒謬。
張天順笑道:“老板你上次不是說了嘛,第一批來國內試水的片子,出現什么事都不稀奇,反正《火蟻》和院線交惡對我們來說是個好消息。”
楚慧今天也很疲憊,她喝了一口賀月給自己泡的濃咖啡,說道:“路上我和甘哥溝通了下,也不用太樂觀,你們想想,我們當初是怎么從低排片到高排片的?是憑借的電影質量,現在《火蟻》面臨的情況其實有點類似,再加上必然會有一部分政策原因。”
“上面既然要放進口片進來,那第一批放進來了不給排片也不好看。”
客廳里的幾個人緩緩點頭,作為京城藍光的高管,他們也是公司文化最忠實的擁躉,這幾年憑什么拿到高票房?憑什么獲得觀眾的喜愛?憑什么讓圈內頻頻側目?
憑借的就是電影的質量。
在座的人都無比相信,電影本身的質量是能創造奇跡的。
“我之前在機場面對很多記者已經算是正式的表達了公司的態度,這件事我們不是當事方,不用太急著表示什么。”楚慧提醒道,“記者們湊過來不過是想看看能不能激起更多的浪花。”
張天順想了想:“按照往常處理辦法,推出一個院線經理擔責也就了結了,偏偏拍攝的視頻里還是京樂院線的常務副總,級別相當高,他家里本身也是院線股東。”
楚慧問道:“問題是,返點之所以是潛規則就因為它不能拿到明面上,一拿上來是明擺著的錯,京樂在這種事上也沒法否認啊。”
“我意思是京樂可能不會太嚴肅處理,沒準只是一個輕飄飄的道歉,這樣的話可能還會引起環亞的連鎖反應。”張天順解釋道,“看他們舉行媒體會不依不饒的樣子…”
甘敬笑了一聲:“要我說,環亞的人說不定覺得都不知道有沒有下一次進口片呢,大不了拍拍屁股走人。”
李朗微驚:“不至于吧,我們國內這么大的市場,不會那么輕易的做出決定吧?”
“得能嘗到葷腥才會戀戀不舍,第一口都沒吃著就不會覺得肉痛。”甘敬搖搖頭,“看吧,公司內部再通告一下,不要對這個事發表什么言論,我們再看看。”
“好,明白。”
眾人紛紛應聲。
甘敬隨口又聊了幾句公司本身的計劃便再也強撐不住精神,驅趕了公司高管們讓他們也回去休息。
這一夜,甘敬睡得很香甜,但院線返點這么一個潛規則的輿論卻有從影視娛樂媒體轉向更主流媒體的趨勢。
單單院線方面的新聞可能還沒那么惹人注目,可摻雜了首批試水的美國進口片因素就讓事情變得有了看點,不同角度的言論也跳了出來。
甘敬起來之后首先拒絕了更多媒體的采訪請求,然后樂呵呵的看了會輿論上的熱鬧,但看到一半忽然覺得不對。
“這件事很亂,作為踴躍的吃瓜群眾我要幫大家分析一波,俗話說得好,透過現象看本質,先不管院線潛規則,先不管環亞的智障操作,我們來看這次的事情誰最受益?”
“筒子們,環亞要在春節檔上映《火蟻》對陣《火星救援》啊,你們可能不知道《火星救援》對京城藍光有多重要,它是‘五年科幻計劃’的第一部作品,萬事開頭難啊!”
“毫無疑問,京城藍光是這次事件的最大受益者!”
“京城藍光會讓《火蟻》順順利利的拿到高排片?甘敬會讓國內院線順順利利的和環亞影視談好?”
“不,不可能的!”
“這件事這么離奇的曝光,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京城藍光動手安排了啊!”
“一句話:有內鬼,終止交易!”
“我強烈懷疑環亞總裁杰西卡就是京城藍光安插在美國麥恩影業的同志!”
“甘敬此人,心機之深沉,手段之狠辣,可見一斑!”
“你們再想想,能拍出《無間道》的是一般人嗎?”
甘敬在論壇里看到這么一篇“透過現象看本質”的分析帖時真是震驚了,這臟水一盆盆的往自己臉上潑啊!這嫌潑的不夠多還從溝里挖泥摻在水里繼續潑啊!
有沒有天理?
有沒有人性?
甘敬幾經猶豫還是點開了這篇帖子下的回復。
“有道理,京城藍光是春節檔的地頭蛇,它不動手誰動手?”
“甘狗此人鷹視狼顧,從他對音樂上就能看出來手段狠辣,頂一波。”
“《火星救援》毫無疑問是受益方,也許不是主謀,但肯定搞鬼了。”
“娛樂圈里都臟,京城藍光能干凈到哪去?就算老板叫甘敬,那也不干凈!”
甘敬簡略的目測一番,評論中百分之七十的人都認為這篇帖子分析的有道理,都覺得自己和公司有施展小動作。
這特么要是真做了也就算了啊…
甘敬關掉論壇,左想右想還是覺得氣不過,他思考半個小時認為不能用大段文字來解釋自己,那樣反而容易太對立,應該用象征性的東西來表達冤屈。
兩分鐘之后,甘敬登上自己的上圖帳號發布了一個只有圖片沒有文字的動態:一張湖中黑天鵝的圖片。
這代表啥?
代表難以預測的有重大影響的突發事件。
五分鐘之后,甘敬點開帳號下的評論,看到了被贊的最多一條。
“看看圖片吧,甘敬已經承認是自己動手了,像他這種當導演的人都心臟,都喜歡什么隱喻手法之類的,黑天鵝事件這個名詞大家都知道,很淺顯,不會是甘敬要表達的意思。”
“具體我們得看這張圖片,很多分析貼都說甘敬下黑手了,你們想,甘敬這種能和新娛正面互懟的人呢會害怕承認嗎?他這整個天鵝都是黑的就是承認是自己黑了環亞的《火蟻》。”
“你們再看,這湖水這么渾濁,什么意思?代表就是由他來攪渾的。最后看圖上的夕陽,夕陽在哪里?西方啊。意義很明顯,西方的夕陽,垂暮,這是甘敬對西方片《火蟻》的蔑視。”
甘敬盯著這條閱讀理解的長評論看了許久,他嘆了口氣緩緩選擇了“舉報”選項就關掉了上圖。
不過,一分鐘之后,甘敬還是覺得有些氣不過,重新登錄跑到評論下做了個回復,口吐芬芳:沙雕。
至此,甘敬決定不再去看社交媒體和網絡論壇了,實在是容易越描越黑,還有不知道是領工資還是純熱心的沙雕網友瘋狂帶動節奏。
這一度讓他自己都有些恍惚,難不成真是公司安排人敲了一記悶棍?
中午時分,宣發總監張天順打來電話小意的提醒了一下:“老板,你怎么發了平臺動態又刪除啊?”
“哦,我覺得容易讓人誤解就剛才刪掉了。”甘敬有些郁悶。
“刪除也沒什么用,網友都會截圖的,刪除之后我看論壇又多了一種說法,說老板你是心虛才刪掉的。”張天順一陣好笑。
“嗯,知道了,你來處理吧,我就不發聲了。”甘敬很無奈,簡直鍋從天上來,“今天上午有什么進展嗎?”
張天順匯報道:“京樂院線大概會出個道歉公告吧,會說他們堅持公平公正的準則,但對副總可能只是一個警告和扣獎金的處罰。”
他停了幾秒繼續說道:“還有條沒確認的消息,電影局給兩邊都打了電話,可能要把輿論壓一壓,大事化小,如果這樣的話,這方面的輿論很快就會平復。”
“行,注意一下,也不要耽誤《火星救援》的宣發。”甘敬仍然覺得心里有些郁悶。
電話掛斷。
甘敬心中有些煩悶。
要說如何消解煩悶,音樂是個很不錯的選擇,鄰居謝歆吧,歌唱得好,顏值也很高,這就更是一個好的選擇了。
甘敬剛想去院子里喊一嗓子鄰居忽然聽到剛掛斷的電話再次響起。
這一次卻不是張天順而是來自電影局的電話。
很快,預感和現實結合,所謂“大事化小”竟然是化到自己這邊了雖然措辭很委婉,但內里的意思就是讓自己這邊不要帶熱輿論。
甘敬進行簡單的解釋后答應下來,頭一次對自己在別人心目中的形象產生了強烈的懷疑。
自己難道不是別人心里演技最好的演員嗎?
影帝獎杯難道是假的嗎?再不濟,還有一樽最佳導演的獎杯啊。
甘敬陷入深深的困惑。
他帶著這樣的困惑打消了聽天后唱歌的念頭,選擇用工作還填補自己空虛的內心。
人一旦專注就容易覺得時間過得很快。
一個下午過去,繼“返點”輿論發生24小時之后,甘敬再次打開網絡論壇,很輕易的就發現這件事情的熱度有了迅速的降溫,零星刷新出來的帖子也會很快消失不見。
官方一出手,就知有沒有。
甘敬的心情略覺復雜,平淡的瀏覽完論壇,準備再打電話和楚慧聊一聊《火星救援》送審的事。
晚上七點半,宣發總監張天順第二次打電話過來匯報情況。
“老板,有一個不太好的消息,您登報了。”張天順的語氣有些古怪。
甘敬奇怪道:“上面不是不讓聊這個事了嗎?哪家報紙?反應慢的紙媒?”
“不是,線上頭版頭條,老板,你出現在《紐約時報》上面了。”張天順有點想笑,“你照片的旁邊是你上午發布的黑天鵝配圖。”
“這…這到底關我什么事?”甘敬怔住。
“老板,這我真的真的公關不到了。”張天順嘆道,“欲戴王冠,必承其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