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敬是個很負責任的男人。
最起碼,他自己是這樣覺得的。
他當導演當的兢兢業業,即便是在其他人已經休息的時候仍在加班修改分鏡圖、思考后面的拍攝。
他當演員當的全情投入,即便是不少人認為表演已經十分到位,自己仍舊是精益求精,力圖不留下角色上的遺憾。
他當投資人當的,呃,這個不算專業,但也是盡心盡力了。
所以…
“甘敬,你得當個負責的人,一個負責的父親,思思還小,你就不想著給她一個完整的家庭?一份母愛?”
這天劇組收工回來的晚上,甘敬先是通知了今天沒有拍攝復盤,隨后是笑瞇瞇的坐在沙發上用手機和張中暉進行溝通交流。
導演之意不在馬,在乎暉帝之身也。
其他人不明白導演的意思,張中暉當時沒反應過來,可總會回味出來的。
甘敬很順利的等來了他的短信,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表演、角色、劇本,乃至宣發、票房,直至老爺子甘南山用房卡刷開了門,神情嚴肅的站到身前。
“唔…”
甘敬的注意力都在怎么說話好聽上面,此刻被自己老爸告誡就有些茫然,他抬頭掃了一眼,嗯,很好,房間里只有兩個人,女兒沒來,常來聽復盤的人也沒在。
那么,是要接受人生教育了么?
“怎么忽然說這個?二思呢?”甘敬不動聲色的先寒暄。
“你看看,沒有一個管事的在,連孩子名字就瞎幾波起!”甘南山毫不客氣的教訓道。
甘敬哭笑不得,您老人家又不是第一次聽見,這好一陣子了啊…看不順眼的時候,呼吸都是錯的啊!
“好好好,我會找個好人家的,讓人家能照顧我,能照顧二思,能掙錢,然后我就相妻教女,快活賽神仙。”甘敬猶如哄女兒一樣對自己老爸這么說話。
甘南山坐下了,他讓自己的目光和兒砸平視,嚴肅道:“我不是開玩笑。”
“可您老人家不也這么過來的么?也沒給我找個后媽啊。”甘敬指出了一個老爺子的行為悖論。
“我是為國效力,能一樣嗎?后來耽誤了,你現在錢不算少,能找見的人也不算少。”甘南山直接點名了,“李早瑜我看人就挺乖的,要不,俞婧,親上加親,還會對思思好,實在不行,那個老外也成啊。”
“點兵點將,點到誰就是誰啊?”甘敬調侃道,“我這也是為國效力呢,國家正在大力發展第三產業,正是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
“你不要跟我犟,要不是有思思,你當一輩子鰥夫我也懶得問,上次我就說過,思思的教育很重要,完整的家庭很重要。”甘南山很不滿兒砸的態度。
“教育這種事又不是多一個媽就好的,再說了,還是后媽,天底下那么多父母都在的家庭還很多不孝子呢,因素是多種多樣的,爸,不是我說,你這思想得改改。”甘敬施施然的說道,“我是想明白了,真有合適的自然可以,沒有也就算了。”
甘南山直皺眉:“什么叫算了?”
“就是我一個人把二思拉扯大,她有我,有她小姨,最重要的,還是有你呢,我們都愛她,我覺得挺好。”甘敬眨眨眼,既坦然又諂媚。
甘南山怒目圓睜,他本來就是那種粗獷的性子,這能按下心來和甘敬說他的家庭問題已經實屬難得,偏偏怎么說都說不通。
他一下子站起來,氣沖沖的說了一句:“去你大爺的,我走了。”
甘敬很無奈的看著老爺子的背影消失在門口,只覺頭疼,他對于女兒的成長教育是再關心不過的,有關父母教育這一塊也真是很認真的考慮過,可是思來想去還是覺得貿然找一位后媽反而是不利于二思。
至于自己嘛,那更沒什么著急的了,情情愛愛、愛愛情情的,想多了傷神。
正所謂,曾因酒醉鞭名馬,生怕情多累美人,不外如是。
甘敬思忖了半晌,搖搖頭才重新開始和張中暉溝通之前那一幕表演的風格,他們前兩天在片場的時候有過分歧,可那只是口頭上說的,現在做出來實打實的表演之后就很有不一般的效果了。
張影帝看起來口頭上還在交流,沒有直接承認,可他心理上應該是有所觸動的。
不過,人家畢竟是影帝,先前分歧也是被劇組成員看在眼里的,改弦更張不能立時就來,總得有個你儂我儂的臺階才是,這種時候就需要一些溝通的藝術。
甘敬有時候比較憊懶,像面對李早瑜、夏研她們喜歡一針見血的指出來問題所在,但面對張中暉、陸瑋、許文這三位就不好太直率。
他倒不是心中因對方地位而有所偏頗,實是以辦事效果為標準——怎么說話能讓電影拍攝更順利,那就怎么來。
整整一個晚上,甘敬都在和張中暉聊天,從電影這門視聽藝術到演員表演方法再至當今電影市場,不得不說,張中暉浸淫將近二十年還是很有見地的,這樣聊下來兩人都頗有收獲。
只是,甘敬心中對張中暉是夸贊,他卻不知張中暉對自己是驚艷了。
晚上十一點鐘,甘敬放下了快沒電的手機忽然愕然,咦,女兒呢?老爺子呢?
他撥通了甘南山的電話無人應答,又撥了小姨子俞婧的號碼才知道這老頭是帶著二思重新開了個套房,瞧起來頗是因為和自己溝通不暢而有劃清界限的意思。
甘敬覺得很好笑,常語有云,越老越小,這甘老爺子還真是像個老小孩。
一夜無話。
第二天早晨,甘敬正常洗漱,見到了牽著女兒手進來的俞婧。
“我爸呢?”他隨口問道。
俞婧有些納悶:“走了啊,他沒跟你說嗎?”
“啊?”甘敬大驚,“去哪了?”
俞婧茫然的說道:“甘叔的行蹤…呃,要不我打電話問問?”
甘敬抬了抬手,又放下,說道:“算了,他這是生我氣呢,嗯…等過兩天我給讓思思給他彈視頻。”
“為什么生氣?”俞婧放開了外甥女的手,問了一句。
甘敬瞥了她一眼沒說話,為什么生氣?他好像說可以和你親上加親呢。
“二思啊,昨天跟爺爺一起的啊?他說啥了?”甘敬沖著女兒招了招手,嘿,女兒在這就不怕老爺子多生氣,聊視頻的時候讓她多喊幾句爺爺看你還板著臉不!
甘學思小碎步的跑到老爹身邊,仰頭看著他嘴邊的牙膏沫,指點道:“爹爹,你嘴沒擦干凈。”
甘敬笑了笑,伸手去拿毛巾。
“爺爺和我說啥呀,他說,他說。”小女孩認真的說道,“他說讓我照顧好你。”
“哈哈哈,讓你照顧我?”甘敬一笑,又重復了一遍,“讓你照顧我呀。”
只是,他自己重復了一遍這話的時候忽然頓住了,手中的毛巾也緩緩放下,一時間心中有些意料不到的柔軟。
甘學思沒察覺到自己老爹的心境變化,以為他不信,繼續說道:“真的!爺爺說了,說你只有我,我也只有你,要我照顧好你。”
甘敬張了張嘴,有點不知道說什么。
他稍微愣了一會才搖頭道:“他和你說這個干什么,真是…真是…”
“爺爺說的很對呀。”甘學思倒是很認同這番囑咐,小大人似得說道,“我會照顧好爹爹的。”
“行吧。”甘敬彎腰親了親女兒的額頭,又對俞婧說道,“叫份清淡點的早餐,我昨天和老張聊了很久,本來都要睡了,他又給我打了個電話訴說了下靈感。”
俞婧溫和的笑笑,注意力全在自己姐夫有些來不及掩飾的表情上面。
她此刻心中有些不恰當的驚訝,像姐夫這種演員也有掩飾不住情緒的時候么?
早餐吃的很安靜,三個人都沒怎么說話。
只是,甘敬臨出門前還是嘆了一句:“我爸這人的風范還真是少見。”
俞婧連連點頭,她是大有此感。
“行了,又是新的一天了,開工、干活、上進。”甘敬呼了一口氣,看向俞婧,展顏一笑,“親小姨子,走吧,路上把這段時間的碟片市場說說,最近都沒關心這個。”
俞婧被忽然而來的有些莫名其妙的稱呼震了一下,她下意識的說道:“好。”
三人出門,新的一天尚需努力。
隨著影帝張中暉這位劇組地位最高的大咖愈發認同甘敬的執導和意見,《無間道》劇組拍攝的進度愈發快了。
上上下下連軸轉,連帶著甘學思的伙食都下降了一截。
甘敬執導拍攝有一個日益為劇組成員所知的風格,那就是思路極其清晰,這也是拍攝進度能夠飛快推行的一個重要原因。
相比較不少人以前接觸過的其他導演,甘敬就仿佛是腦海中有徐徐展開的畫面以供拍攝似得,再加上,他還有一手相當有水平的分鏡圖功底。
劇組上下成員在電影拍攝將近兩個月的時候已然是被折服,覺得這位年輕導演雖然要求高了點、雖然說話直了點,可這身上的才華確實是很厲害的。
導演歸根結底要的還是最終的結果,能拍出一部好作品那是全員履歷上都能增添光輝的一筆,也因此,半天就能轉場兩次的拍攝硬生生咬牙忍了過來。
甘敬很滿意,這就是好好工作能夠帶來的成就感啊,如果電影拍出來,如果觀眾能夠看到自己站在天臺上,如果觀眾能夠記住臺詞并且應用到不同場景里,哎呀,光是想想就爽的不行。
這也許就是身為演員所能享受到的另類意義了。
二月十號,劇組工作仍舊繼續,甘敬在緊鑼密鼓的拍攝之余開始考慮一個問題,女兒的幼兒園在這個月中旬就要開學了,電影這邊肯定是到四月份左右才能殺青的,自己也沒法回京城陪女兒,那中間這個時間就得有人來看著她了。
嗯,俞婧俞副總當仁不讓啊。
“俞總,你在劇組無所事事的過了一個多月了,是不是可以考慮回京安頓公司大局了?”甘敬趁著陸瑋和張中暉上妝的功夫把小姨子喊了過來。
俞婧聽話聽音,知道甘敬的意思,干脆的說道:“等二思開學我就回京城。”
“真爽利,這一趟回去除了藍光市場的細水長流,也可以先期試試英國那邊了,小量的份額咱們賠得起,也就能多嘗試。”甘敬笑道,“別的嘛,楚慧在用上圖做《無間道》的前期宣發,你要是感興趣也可以多參與參與,你只有多了解電影前前后后的事才方便做其他的。”
“好。”俞婧全盤接受。
甘敬滿意的點了點頭,他剛想再勉勵兩句忽然感覺到了手機的震動。
這是謝歆謝天后打過來的。
甘敬一看這個名就猜到了是什么事。
“甘敬,我準備先發布《山丘》單曲了,你有什么要說的嗎?”謝歆開門見山,單刀直入。
“我要說的?唔,我覺得你還可以按照原計劃來啊,放專輯里就好。”甘敬真誠的建議道,“實在不必為了我興師動眾的。”
“真的?”謝歆說道,“你確定?”
甘敬長嘆了一口氣,說道:“算了,我尊重你的意見,既然你想為朋友出頭,想看到那些樂評人的臉被打腫,想看到觀眾交口稱贊這是一首好歌,想得到朋友的感謝,那我不得不尊重一位生來自由的人的決定。”
謝歆:“…”
“另外,如果你明確提到我的名字,那我的感謝可能會更多一些。”甘敬由衷的說道。
“好的,我下午就正式宣發了,明天上檔各大平臺,三月份打榜金曲獎。”謝歆如此說道。
“下午?這也太雷厲風行了吧?”甘敬為這種行事風格所驚訝。
“你電影不是四月份殺青么?我打算四月份發布《被遺忘的時光》,它用來打四月份的金曲獎。”謝歆繼續說了計劃。
“對,計劃是這樣。嗯,行,我沒意見了。不過,你正式錄制的歌是不是發我一份聽聽?”
“明天你自己聽。掛了。”
電話掛斷。
甘敬搖搖頭,收起了手機。
誒,小謝同志還是很夠意思的,很講義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