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也有建虜的探馬,會飛馳到鳳凰城堡附近,和假裝砍柴的樵夫見面,把消息送入鳳凰城堡內。
終于在這一日,建虜便有了動靜。
耿府大堂內,鰲拜高居主位,耿繼茂只能站在一邊,他們都一起看著跪在下面的陳紹宗。
其中鰲拜俯視著他說道:“和東江軍約定的日子差不多了,皇上的旨意,你也看到了。只要辦妥了這件事情,大清是封爵以待的。想想你娘,要讓她過好這輩子,好好干吧?”
從在海邊潛伏的探馬回報,明軍好像已經做好了準備,集結了大量的船只。就在等著這邊的消息,就會沿著鴨綠江北上,正式發動進攻。
“大人,小人愿為大清赴湯蹈火,絕不皺一下眉頭。”陳紹宗磕了個頭,而后看著鰲拜求情道,“如今小人出發在即,要是被明軍識破,我就回不來了。可否讓小人見下我娘?”
自從上次的突發事情之后,他就一直被軟禁在府里,不能和任何人聯系,包括他娘。趁著這個機會,他便提出了這個見面的要求。
鰲拜聽了,搖搖頭道:“不是我不想答應,而是上次皇上的旨意中有交代,說這邊戰事將起,你娘在這里不安全,因此已經派人送往盛京了。在那邊,你娘肯定能吃得好喝的好,就等著你建功立業,她也能享清福了!”
陳紹宗一聽,不由得愣在了那里。他知道,建虜這是在拿他母親要挾,讓自己不要有任何幻想。
這也就是說,自己再也見不到母親了!
這么想著,他的精神都有點恍惚,腦海中,全是他母親的音容笑貌。
見他這個樣子,鰲拜還是挺有耐心地說道:“你放心好了,耿仲明死了的消息,外面沒有一點風聲。你去接應明軍,不會有任何危險的,你娘在盛京等著你呢!”
陳紹宗聽了,知道自己沒得選擇,只能是應下。而后,他又聽從鰲拜交代的一些細節,略作準備后,終于得到允許,回家了一趟,果然不見他娘的蹤跡,也看不出有其他意外,便只好上路了。
為了防止消息走漏,他還是和上幾次一樣,孤身一人上路,避開大路,避開人群,往鴨綠江那邊而去。
過了鎮江堡,很快就要到鴨綠江邊,陳紹宗幾次確認,發現自己身后沒有跟蹤的尾巴之后,他忽然拐了個彎,并沒有去鴨綠江邊,而是往附近的一處山坳而去。沒多久,他就在一個隱蔽的地方挖出了一個包袱。
隨后,他立刻轉移地方,找了個安全的地方,打開了包袱。
只見這個包袱內,是兩封信和一份圣旨。雖然他真不識字,可是,他自己的名字卻是知道的,因此,他發現,有一封書信上寫著他的名字,應該是給他的。另外一封書信,上面有一個“盧”字,他是認識的,畢竟是盧總督的旗號。他大概也猜出來了,這是給盧總督的。
看到這些,陳紹宗不由得悲苦,自言自語地說道:“大人,您是猜出了什么么?”
沒錯,耿仲明事先埋了這個包袱,就只有陳紹宗一個人知道。在回鳳凰城堡之前,就有交代過他,說要是他有什么意外,而陳紹宗有機會的話,就來這個地方把這個包袱給取了。
陳紹宗不敢在這里久待,貼身藏好這個包袱之后,才重新回到鴨綠江邊,找到明軍在這里接應的船只,而后沿江而下,直奔廣鹿島。
幾天之后,廣鹿島這邊,果然已經集結了更大規模的船只,島上也是一隊隊的明軍,一看就是大戰爆發之前的氣氛。
對于這些,陳紹宗再沒有前幾次的心情,只是匆匆前往面見總督大人。甚至在路上的時候,他都還催著,快點見到總督大人。
此時,盧象升倒沒有在軍營,他是在自己的總督府,也在為突發的事情頭疼。他實在沒想到,皇上竟然會這么做,讓他的壓力一下感覺非常大。
聽到手下親衛來報,說那個陳紹宗已到門口,而且神情有點不對,還很急的樣子,這讓盧象升有點意外,只好先放下手頭的事情,看看陳紹宗這邊的情況。
應該是約定的日期差不多,那邊來催了吧!
不一會,陳紹宗匆匆跨入大堂,一眼便看到了坐在主位上辦公的盧象升,頓時,他就仿佛在外受委屈歸家的孩子,悲從心來,一下跪倒在地,悲呼一聲道:“大人…”
他的這個情況,一下出乎了盧象升的意料,便放下手中事情,抬頭看他,疑惑地問道:“怎么了?起來說話!”
陳紹宗并沒有依言起身,而是從懷里掏出那個包裹,雙手奉上,同時帶著悲音稟告道:“大人,事情泄露,耿副將已經被建虜給殺了。這是他在回鳳凰城堡之前,埋在鴨綠江邊,事先有交代,如有不測,便挖了這東西來見總督大人!”
盧象升聽得又是一愣,這事情,完全出乎意料之外了啊!
聽他這么說,那耿仲明是真心想回歸大明的,可為什么,皇上那邊交代下來的,是他奉了奴酋的旨意,是詐降,就是想要殲滅東江軍呢?
而且,這樣的事情,怎么就泄露了呢?如果真要回歸大明的話,肯定是絕密的啊,越少人知道越好,如今卻偏偏在約定日期之前出事了呢?
還有,他回去之前,就已經有所預料,從而提前做了準備。但是,他為什么就不能避免被建虜發現而被殺的結果呢?
實在是有太多的疑惑了,盧象升一下站了起來,大步走近,先扶起了陳紹宗。
在這個扶得過程中,他有近距離仔細觀察陳紹宗的表情變化,沒有發現一絲破綻,悲傷之情,絕不作偽!
心中滿滿地都是疑惑,他也顧不得詢問,拿回自己的座位,便展開了包袱。
兩封信,一份圣旨!
盧象升首先便拿起了那封圣旨,看其中的內容。
這一看之下,他頓時又是吃了一驚。
這是奴酋偽皇給耿仲明的密旨,說耿仲明奉旨秘密辦差,任何人不得阻擾,甚至還要聽從他的調遣。
從這份圣旨上,盧象升便明白,皇上那邊的消息沒錯,耿仲明確實是奉了那奴酋皇太極的旨意要詐降。可是,既然是這樣的話,那為什么耿仲明卻最終被殺了呢?
說真的,盧象升看了這份圣旨之后,他反而被搞得更糊涂了,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這么想著,他便再去看那兩封信,發現一份是給自己的,上面寫著大明保定總督盧親啟。另外一封,則是給陳紹宗的,不過看封口,陳紹宗應該是沒看。
想到這里的時候,盧象升便想起來,這個陳紹宗是不識字的。
這個時候,他也不管陳紹宗這個了,先驗過封口,然后就拆開了耿仲明給他的信,立刻快速看了起來。
這一看之下,盧象升終于明白了怎么回事,心中不由得非常感慨。
耿仲明在這封信中,把事情經過給說了一遍。說一開始是奉了皇太極的密旨做這個事情的,只是到后來,他親眼見識了新東江軍的火力,總督大人的愛兵如子,皇上的一鳴驚人,大明百姓和武人從此會有好日子過,建虜必將被大明消滅,便決定假戲真做,回歸大明。
信中還說了,其實他原本和孔有德就有對當年的悔意,不過他在建虜那邊是異姓王,因此貪戀爵位而無動靜,另外,他兒子對建虜已經完全奴化,讓他也很擔心。這一次,他決定說服兒子棄暗投明。如果兒子不答應的話,就把兒子綁了來。如果總督大人能見到這封書信的話,那就說明有不測之事發生,他耿仲明很抱歉,沒法為大明立功,辜負了總督和皇上的期待了!
這可以說,猜中了開頭,卻沒有猜中結局。沒想到中間過程,竟然是這么復雜!
在感慨耿仲明的時候,他也有另外的感慨。
在這份書信中,耿仲明也沒有隱瞞,就是因為大明的強大,才讓這些叛明投虜的這些人,有了回歸大明的心思。這也就是說,不管外面如何,只有大明本身強大了,那就有足夠的威懾力,能夠威壓四方!
而如今,這一切,都是皇上不鳴則已一鳴驚人的結果。耿仲明在信中贊他盧象升,他是不同意的。如果沒有英明神武的皇上,又哪來他盧象升如今的這些成就!
能讓這些舊將回歸大明,終歸還是皇上的功勞!
感慨著這些事情,盧象升放下手中的這份信,又拿起另外那封信,而后對已經站起來的陳紹宗說道:“這封書信,是給你的,本官給你念念?”
“多謝大人!”陳紹宗聽了,連忙回答道,“末將不識字,自己沒法看信!”
于是,盧象升便拆開了這份書信,給陳紹宗念了起來。
在這封書信中,耿仲明先是表示了歉意,說他其實在一開始的時候,是瞞著皇太極的旨意,利用了陳紹宗來做這件事情。
隨后,他大概講解了下最終決定假戲真做,是真要投奔大明的。看到這份書信的話,肯定是出事了。要是有可能,幫他照顧下耿繼茂,哪怕囚禁了他也好,就是不要讓他陪著建虜對抗大明。
說到最后,又提了下當年還是東江軍時候的一些往事,有關他們兩人的,說非常地懷念云云。
聽著這份書信中的內容,陳紹宗雖是遼東老爺們,可淚水卻止不住地涌了出來。他又跪了下去,非常憤恨地說道:“大人,耿副將肯定是死在他那個不孝子身上的。當時那個耿繼茂來找末將…”
他接著就把當日的情況說了一遍,說到他聽到耿仲明高喊“殺虜雪恨”,臨時還拉了個建虜墊背的事情時,更是悲憤萬分,說到那耿繼茂對建虜言聽計從,還對耿副將出言不遜,沒有一點身為兒子的本份時,就更是咬牙切齒。
說到后面,他抬頭看著盧象升,流淚要求道:“建虜藏身在耿府之中,肯定是耿繼茂引狼入室;還有,耿副將一向為人謹慎,當年毛大帥因此都能把賬冊交給耿副將掌管。如果不是他那個不孝子,耿副將肯定不會有問題。這個耿繼茂,聽到耿副將身亡消息時,竟然還罵他老頑固,死不足惜。總督大人,這種畜生,就該天打雷劈,末將懇請總督大人為耿副將主持公道,殺了這個畜生!”
對于中國人來說,幾千年來,都講究孝道。在封建王朝時候,更是講究以孝治天下。能壓皇帝一頭的,根本就不多,而孝道就是其中之一。
按陳紹宗所描述的,那這耿繼茂是犯了中國人的大忌,可以說,絕對不會有人不為此憤怒的。而盧象升又是儒家子弟,對于這些,就更是看重。因此,此時聽到,當然也是憤怒萬分,當即說道:“要是耿副將在寫這信之前知道這些事情的話,本官相信,他絕對不會再讓你照顧這個畜生!”
說到這里,他忽然心中一動,便對陳紹宗說道:“本官答應你,這就發兵,前往攻打鳳凰城堡,為耿副將報仇!”
說完這話之后,盧象升就盯著陳紹宗的眼睛,想要看看他是什么反應?
如果陳紹宗立刻響應的話,盧象升心中就會懷疑,這一切,搞不好都是建虜設下的局,目的還是要把東江軍給引入他們的陷阱。
不過很顯然,他多慮了。只見陳紹宗一聽之下,當即連忙搖頭道:“不不不,總督大人,千萬別去,建虜已經知道,他們肯定埋伏了重兵的。他們把末將放回來,就是想讓末將把東江軍給引上岸的。總督大人,千萬不能去啊!”
看到他說話的時候,甚至都有點著急的樣子,就好像怕自己還是堅持要去,盧象升心中不由得松了口氣,不是那種大奸大惡之人就好!
不過他心中還是有點疑惑,就馬上問陳紹宗道:“你一心向大明,本官很歡喜。可建虜不是傻子,他們為何會相信你,把你放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