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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6 祖家軍

  有外人在,也不方便問。

  等到了后堂沒有外人之后,祖大壽還沒有問,方一藻已經先急著開口問道:“總督傳來了什么軍令?”

  “讓末將和金國鳳互換駐地,以半年為期!”祖大壽連忙回答了一句,而后又有點納悶道,“不過軍令中,并沒有提及屯田一事!”

  方一藻聽了,有點意外。他并不知道建虜已經發兵的事情,因此便沒在意,畢竟這個換防的事情,并不算大事。

  他此時在意的,是另外的事情,就聽他嚴肅地對祖大壽說道:“屯田的事情,他是讓本官直接面傳的。”

  說到這里,他頓了頓,臉色有點難看地說道:“他要你親自整頓好了屯田賬冊上繳,否則等他動手的話,就還要追繳歷年貪墨之糧食了。”

  一聽這話,祖大成不由得大怒道:“他莫非是真不把我們看在眼里了?”

  方一藻聽了,轉頭看了他一眼,明白他心里依仗的是什么!

  除去祖大壽本人為錦州總兵之外,祖大壽的二弟大弼、從弟大樂同樣位居總兵。另外,他的三弟大成、堂弟大名官拜游擊將軍,堂兄弟大眷為守備;

  另外,子侄輩的嗣子澤潤、長子澤溥、次子澤淳、三子澤清、義子可法、堂弟之子澤洪、堂弟之子澤沛、堂弟之子澤遠、從子澤源、從子澤盛等,多任副將、參將;

  子侄中年紀較輕或旁支者,如從子世祥、邦武、云龍、克勇、邦杰等,則為游擊或其他低階武官。以祖家祖父、子侄、別支子孫三輩人,組成從總兵到副將參將、游擊的軍官團骨干共四百零七人,關寧軍,其實又可稱為祖家軍了。

  當然了,其中有不少人,如今已經在建虜那邊,是大凌河之戰那次投降過去的。可就算如此,祖家軍的勢力,也是非常龐大的。

  不過方一藻卻沒什么信心,不接祖大成的話,只是一指放在地上的那些包裹道:“這些是援剿總兵吳三桂那侄兒所部的家書,是皇上凱旋順便帶來的。你們先看看吧!”

  他在來得路上,其實已經拆開一些看過了,因此就更是震撼,更沒有信心。

  祖大壽先是聽得一喜,因為他聽到,吳三桂如愿升任援剿總兵官,那也就是說,祖家軍中又多了一個總兵了。

  不過很快,他就聽出不對了,便問道:“皇上凱旋了?那他為什么不回歸關寧?”

  當初為了讓吳三桂沒有意外地立下功勞,其實是給了吳三桂精銳家丁為本錢的。一千五百的騎軍,祖大壽手中可沒多少的,因此他就很在意這支軍隊。

  方一藻還是沒回答,只是用手一指地上包裹道:“你先自己看吧!他也有信,就在第一個包裹的最上面。”

  說完之后,他便端茶自己先喝了起來。

  快馬加鞭趕過來,算是累到他了。

  祖大壽心知有異,便不再說話,連忙跨步過去拿了第一個包裹,解開一看,發現里面全都是信件。很顯然,差不多一千五百名軍卒都寫了,或者托人代寫了家書,都在這幾個包裹里了。

  他先顧不得別的,一眼就看到了吳三桂的書信。

  祖大壽自然認得吳三桂的筆記,也知道是吳三桂自己寫的,便立刻展開看了起來。

  而在場的其他人,則去看其他人的家書,一封封地展開看。

  不出方一藻的預料,祖大壽等人看著這些家書,一個個的臉色都變得非常難看。

  看到這,他心中嘆了口氣,對此也不奇怪!

  包括吳三桂在內,那些關寧軍軍卒在信中,多有描述他們的經歷,話里話外,無不透露著對皇上英明神武的欽佩!

  代筆的那些書信,可能內容會少一些,多是講自己平安無事,還立下功勞,得到了什么賞賜之類。

  而自己會寫的那些人,包括吳三桂在內,在信中說得事情就多了。

  特別是吳三桂對于關寧這邊的事情,雖然不知道后面發展得如何了,可多少能預估一些的。因此,他就更是不厭其煩,把一路上皇帝的所作所為,包括說話做事等等,全都說了一遍。

  在書信的最后,吳三桂總結說:“皇上英明神武又愛民如子,極得將士們和百姓的愛戴。有這樣的皇上在,大明各處之叛逆,遲早會被皇上平定。外甥如今奉旨緝拿叛將柴時華,已向皇上保證,叛大明者,雖遠必誅…”

  祖大壽看到這里時,臉色已經非常難看了。

  沒想到吳三桂在末尾,竟然還隱隱提醒,讓他那些在建虜那邊的表兄弟,最好盡快逃回來,或者祖大壽這邊,要給皇上說明,他們是迫不得已才在建虜那邊的。

  看完之后,祖大壽把這封書信拍桌子上個,又去看包裹里的其他書信。于是,吳三桂的書信,就被其他人也輪著拿去看了。

  反正他們這幾個人,看著看著,最終都不耐煩,不看了,一個個臉色很是難看,就像死了爹娘一般。

  “大哥,這些書信,可千萬不能發下去!”祖大成忽然開口,向祖大壽建議道,“要不然,會動搖軍心的!”

  所謂動搖軍心,其實就是動搖祖家軍的軍心。

  祖大壽自然明白這一點,他正要點頭時,卻見方一藻把茶杯一放,發出“啪”地一聲,顯然是放得有點急了,就聽他立刻說道:“不行,這些書信都是在天使面前,交給本官送來,要發下去的。如果不發下去,或者發下去的書信都被換了,等將來他們回來之后知道了。那么多人,難保不會有人把這事說出去。如此一來,就變得本官居心叵測,讓本官難做了!”

  祖大壽一聽這話,不由得大小了念頭,他總不能當著方一藻的面說,管你去死!

  方一藻好歹是遼東巡撫,算是文官中的封疆大吏,是他千方百計拉攏到的最高官位的文官。不管怎么樣,他是不能得罪的。

  可是,這些書信放下去的話,他都能想象得到,皇上的威望會在祖家軍中產生什么樣的影響!

  這皇帝也真是,以前那樣不好么?搞什么御駕親征,還做得這么出色!

  皇帝在這個時代人的心目中,是根深蒂固的至高無上者。如果皇帝讓人憎恨,那就會降低皇帝對這個時代人的影響。可問題是,如果皇帝是個好皇帝呢?那天然就會有巨大的優勢,能影響所有將士百姓!

  他正想著,祖大樂忽然開口說道:“中丞大人,那要不在外面人多的地方,您再把這些包裹交給我們。然后這些包裹不小心著火沒了,如此應該沒中丞大人什么事情了!這樣可好?”

  祖大壽一聽,立刻感覺這是個好主意。回頭就算有人問起來,隨便推個人去頂罪也不是難事。畢竟只是家信而已,又有多少人會在意?

  然而,方一藻聽了,卻是嘆了口氣說道:“不是燒不燒這包裹的問題!而是皇上英明神武,這么多人說,不可能有假。如此一來,依本官看來,還是別有什么其他心思得為好!”

  “中丞大人,末將只是自保而已!”祖大壽一聽,連忙解釋道,“是孫傳庭蠻橫,想要欺壓我等。如果…如果朝堂上有人能說說,把孫傳庭調回去的話,或者…”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方一藻打斷了,就見他搖頭斷然說道:“不可能!這一路過來,本官算是想明白了,孫傳庭得圣寵,絕不可能動得了他的。這方面的心思,最好也是收收。否則的話,一旦被廠衛順藤摸瓜過來,知道你們在背后想搞鬼,指不定皇上勃然大怒,那樣好么?”

  聽到這問話,祖大壽沉默了,他的兄弟們也沉默了。

  后堂變得很安靜,安靜地讓祖氏兄弟心里發慌。其實,方一藻心里也發慌。

  過了一會之后,方一藻忽然嘆了口氣說道:“這遼東,再要學李成梁那樣,怕是不可能了。當今皇上,遠比萬歷皇帝圣明,斷然不可能再被糊弄…”

  他所說的,就是李成梁在遼東一家獨大,手握遼東軍權,養寇自重,幾乎就是遼東王。

  說話時,看到祖大壽抬頭看他,似乎想說好的樣子,他便伸手搖了搖道:“且聽本官說完。如果說之前打敗建虜的事情,多半還是三大總督出力,那這一次,皇上御駕親征,如此輕松就平定河套韃虜,關內流賊,試問下,如果派你祖家去,能這么輕易平定么?大明諸代先皇,又有哪位皇帝能有這個本事?你們覺得,要是太祖成祖在位的話,能容得下李成梁,又或者你們祖家?”

  他說這話的意思,就是說當今皇上的本事,可以比得上太祖成祖了。這一點,祖大壽聽出來了。事實上,他對皇帝如此輕松就凱旋,甚至還讓派出去的關寧軍,包括他自己的親外甥都對皇帝非常佩服,他就知道,他其實已經沒有資格去和朝廷對抗。

  祖大壽與“祖家將”的崛起,其實可以追溯到祖大壽之父祖承訓的時代。祖承訓參加李成梁“遼軍”,經歷了從小旗升到署都指揮同知的衛所武官,后升任副總兵,也開啟了祖氏家族的前途。

  祖大壽繼承其父的軍籍,任寧遠指揮僉事。野豬皮努爾哈赤造反之后,祖大壽因“遼人”的身份而受重用,在“以遼人守遼土”的政策下,世代居住在寧遠的祖氏家族及其將領的作用,備受前幾位遼東巡撫或者督師的期待,被稱為“其族黨甚強”的“祖家將”。

  而這個祖家將,是以大明衛所制高級武官的指揮僉事祖大壽為最高指揮官;遼西將領之間構成親屬網絡,祖姓內部形成了“義子”“家丁”等擬血緣關系而形成的一個軍事利益集團。

  比如說,祖大壽將親妹嫁給中后所的吳襄;而祖大壽的子侄輩裴國珍、胡弘先、夏國相則與吳三桂家族聯姻。必須強調的是,裴國珍、胡弘先都是出身寧遠衛的高級世襲衛所武官。

  就是通過各種關系,形成了祖家軍,關寧軍實際上的別稱。

  祖大壽雖然能認清現實,可是,多年的努力,想要一朝放棄,轉而成為規規矩矩的大明武將,心中又怎么可能一下就放開?

  看到祖大壽在糾結,方一藻忽然提高了一點聲音,語氣也變得堅定道:“要是你一意孤行,本官就寧愿向皇上自首,就算以后官路無望再進一步,也不會陪著你們一條路走到黑的!”

  他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他被祖大壽拉下水了。不但收了祖大壽大量好處,而且他兒子和吳三桂也結成了異姓兄弟,被祖大壽綁在了他的祖家軍這邊。

  但是,第一是吳三桂很顯然是站在了皇帝那邊,更為關鍵的是,從皇上之前允許官吏太監自首,可免其罪的事情在,就比如高起潛;如果萬不得已之下,他自首的話,應該也能如此!

  這兩個方面的原因加起來,讓他覺得,這條路或者還是活路。當然了,要是祖大壽能聽勸,那是最好的了。

  他的這話一說出口,頓時就震驚了在場的這些祖氏兄弟。有的人詫異,有的人震怒,反正一個個都盯著他。

  祖大壽也不例外,他沒想到方一藻竟然都怕到如此份上,實在有點出乎他的意料。

  他還沒有說話,方一藻就又苦口婆心地說道:“其實,對于朝廷來說,最壞的一步,就是你們投奔了建虜。可是,問題是,你們能拿下山海關么?要是拿不下山海關,御馬監轄下三大營必然前來討伐你們,你們能擋得住?”

  “哪怕退一步說,就算你們拿下了山海關,有三大營的強軍在,關內的紅夷大炮只會比這里多,到時候,朝廷強攻山海關,你們覺得能守住么?”

  “再者說了,你們投降了建虜的話,那不照樣要被奴酋管著,你們覺得,奴酋就真允許你們祖家勢力不受他控制?既然如此,你們又何必去投靠蠻夷,讓祖宗蒙羞呢?”

  方一藻一口氣說了那么多,該說得都已經說完了,他站了起來就準備走了:“這些包裹,本官帶走,你們好好考慮下吧,這接下來的一步,該如何走,相信對你們來說非常重要!本官只等三天,三天之后如果得不到你們的答復,又或者你們還是要一意孤行,那本官就回山海關了。”

  意思很明白,他是要回去自首,不再和祖大壽他們同流合污了。

  說完之后,他沒有猶豫,大步走到門口處,準備向外喊他的親衛。

  在大堂內的這些祖氏諸位,有的面露頹廢之色,有的目露兇光地盯著方一藻的背影,很顯然,他們的心思各異,最后,他們又把目光轉向祖大壽,讓他快點拿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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