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崇禎皇帝御駕親征,出京師的時候,一膄船橫跨海峽,趕到了大員。
此時,跑這里來的鄭芝龍剛剛送走來拜訪的荷蘭總督,翹著二郎腿,喝著茶,沒把那些禮品放在眼里。
以前的時候,荷蘭人不服他,為此,鄭芝龍就借助官府的助力,狠狠地和荷蘭人干過幾次,哪怕他們從南洋巴達維亞調集軍艦過來,也沒干過他。
在干趴下所有敵對勢力后,就只能乖乖聽他鄭芝龍的話,繳保護費,才能做買賣。要不然,他大小戰船三千多艘,能活活淹死任何對手。
對于紅毛的那些玩意,他鄭芝龍也不稀罕。如今的他,生意從倭國到南洋,那一片不經過他,什么樣的玩意沒見過!
沒有了對手,有點高手寂寞的感覺,唯有好好享受眼前的這片打下來的江山了。
他正在品著福建本地的大紅袍,邊上有名美婢在扇著扇子,墻角邊上,還有冰塊放著降溫,這種享受,沒幾個人有。
可就在這當口,剛到的那船上,匆匆下來一個人,沿途看到的人,都是恭敬地喊著“四爺”。
不用說,能被稱呼為四爺的,就是鄭芝龍的四弟鄭鴻逵了。他問清楚鄭芝龍在什么地方之后,便直接找了過去。
“大哥,北方有消息了!”鄭鴻逵剛跨進大堂,就大聲喊道。
這讓鄭芝龍不由得眉頭一皺道:“慌張張地像什么話?有什么事情,不能等我回去之后再說?”
聽到訓斥,鄭鴻逵直接無視了,他走到鄭芝龍的面前,大聲說道:“大哥,朝廷大捷啊!消滅了好幾萬建虜,如今,剩下的建虜都已經逃出關去了!”
“什么?”鄭芝龍一聽,很是意外,大紅袍也不喝了,茶杯放得有點匆忙,發出“呯”地一聲也不顧。他只是盯著自己四弟,有點難以置信地確認道,“你說什么?朝廷能消滅好幾萬建虜?沒搞錯么?”
建虜無敵的消息,哪怕是在大明南方,那也是聽說了的。反正朝廷把整個遼東丟了,然后建虜還打進關來,到處殺人放火搶東西,使勁折騰朝廷,但朝廷卻一點辦法都沒有。
這是南方人對北方戰事的印象,可突然之間,說朝廷竟然消滅幾萬建虜,這和他們的印象嚴重不符合,只要第一次聽到這消息的,都如同鄭芝龍一般吃驚。
鄭芝龍在問出話之后,便回過神來了,知道自己這個弟弟還不至于對自己說謊。便連忙改口要求道:“把打探來的情況,具體給我說說!”
于是,鄭鴻逵把打聽來的消息,前前后后,一五一十地說了一遍。哪怕有些消息,是之前已經說過了的。可鄭鴻逵不嫌麻煩,又重新復述了一遍。
連著說起消滅建虜五千步軍,隨后,在皇帝的支持下,又打贏了天津之戰,再次消滅了幾萬建虜,甚至還活捉了建虜的一個固山額真,解救了近二十萬百姓等等。
之前的時候,鄭芝龍一直覺得天使說消滅五千韃子這個事情,大概是夸張了。就如同朝堂中的某些人一樣,都是有些不信的。可是,如今把這次的事情,前后聯系起來看,特別是后面的戰事,解救近二十萬百姓,這種是沒法騙人的,還有活捉的韃子,那可是人人親眼所見,更是不會有假。
“…大哥你是不知道,刑部衙門都為此賺了一大筆錢呢?”鄭鴻逵說著這些事情的時候,似乎有點興奮了,“丟沙包砸那些韃子,一個沙包十文錢啊,真不知道他們是怎么想出來的…”
聽著他在說話,鄭芝龍心中想著事情,一時之間,并沒有回答。
這個時候,基本上能肯定,朝廷如今確實已有實力,能和建虜打上一打,比起以前,是又要強大一些了。既然這樣,那自己一直拖著沒回復,是不是不太好?
他還在想著,冷不丁地,鄭鴻逵又爆了個大料道:“大哥,你肯定不會想到,建虜為什么那么厲害?只是以遼東之地,在以前的時候就連連打贏朝廷?”
聽到這話,鄭芝龍抬頭,看著自己弟弟,沒有說話,可看著的眼神,卻似乎發出了疑問:這其中,難道又有什么特別的原因?
鄭鴻逵理解了他的眼神,便自己接著往下說道:“你肯定沒想到,晉商在很早之前,就通虜謀逆了。他們把關內的糧食、鐵料、火藥等軍需物資全部賣到遼東去。甚至為遼東建虜打聽關內消息,知己知彼知道不?建虜就是通過晉商做到了這點。大哥知道是哪些晉商不?不止一家,有八大家帶頭的,嘖嘖,什么事情都干得出來,真是厲害了…”
聽到這話,鄭芝龍感覺有點刺耳。不就是走私么?自己在做得,不也是!
鄭鴻逵卻沒注意他哥的神色,而是繼續在滔滔不絕地講述道:“…大哥你是不知道啊,宣大總督陳新甲知道不?還有內個輔臣楊閣部,就是那個楊嗣昌,這些全都是被那些晉商給收買了的,在朝廷上為他們說話,掩護他們那些昧著良心的走私,甚至還派人直接去建虜軍中告知,才有了濟南失陷宗藩一事的發生…”
鄭芝龍有點聽不下去了,便直接打斷問道:“那最后結果呢?抓了那些晉商,把宣大總督和內閣輔臣都免職問罪了?”
一聽這話,鄭鴻逵用驚訝地眼神看著自己大哥,似乎還帶了那么一點看白癡的意思,忍不住大聲說道:“怎么會是免職問罪而已呢!大哥你想想,他們這么搞,簡直是在幫著建虜奪取大明江山啊!所以說,皇帝下旨,派出了三大營,把晉商都抓了,還有宣大總督和內閣輔臣也都抓了,知道什么罪名么?通虜謀逆!以謀逆大罪論!嘖嘖,株連九族,真是活該!”
聽到這話,鄭芝龍一時之間,都顧不得這話有點刺耳。此時的他,非常震驚,沒想到皇帝竟然把他們所有人都打成了謀逆,株連九族!涉及這么多人,甚至連內閣輔臣都是,皇帝這個魄力,還真是有點大了!
他正想著,鄭鴻逵還在繼續說著:“…大哥,你是不知道,朝廷查抄出來的錢財,一車車地往京師運,那是數都不輸錢,我估摸著,比起我們這些年賺的,都要多得多!現在都在說,皇帝發財了!哦,對了,那些晉商還有一伙的武將文官,押解進京的時候,你猜怎么了,竟然被憤怒的京師百姓當場打成了肉醬。不,連一點肉都沒有留下。那條街,現在大家都叫鋤奸街了!嘖嘖,以后有機會去京師,一定要去那條街看看…”
“夠了!”鄭芝龍實在聽不下去了,厲喝一聲,把鄭鴻逵給嚇了一跳,當即不說話了,只是拿不解的眼神看著他大哥。
一會之后,他以為理解大哥發怒的原因了,便連忙說道:“大哥,我們又沒做那種勾當,怕什么,如今皇帝還要重用你呢,還有森兒,也得皇帝重視。要我說,就不要拖了!”
有些話,哪怕是兄弟,也不好說。而且,鄭芝龍也看出來了,自己這個四弟,心向朝廷多一點,他也懶得說他了。
因此,他便低著頭,心中在消化聽來的這些消息。
可以說,北方局勢大變,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從中可以看出,朝廷還是很強大的,并沒有弱到任人魚肉。自己在海上的勢力雖然強大,可要是和朝廷翻臉,沒了官府作為后臺,搞不好那些西夷就又會有新的想法,想著去幫朝廷來對付自己,這樣的事情并不是沒有發生過。
不止是這些紅夷,還有那些佛郎機人,如今被自己壓得死死的,也不只是怕了自己的三千戰船,還是因為自己的身后,有一個龐大的帝國在。
要是朝廷無能,自己能隨便應付的話,那也不算什么。就算福建巡撫來對付自己,如今也沒有那么容易,只要略使手段,照樣能讓他滾蛋,對于這一點,他是不怕的。
比如說,讓人起來作亂,就說是福建巡撫壓迫所致,順便讓福建巡撫吃幾次敗仗,然后,用錢在朝廷上活動活動,彈劾福建巡撫的無能,基本上這個福建巡撫就當到頭了。
可是如今,朝廷竟然連那些聯合了內閣輔臣,宣大總督的晉商都能對付,那這一招還能有用么?不會被識破?
這么想著,鄭芝龍有點擔心起來了。
說句實話,他就享受眼下的生活,權勢;最好是能保持這樣,海上獨霸,日入千金,坐地收錢,這日子多好!
可是,如今自己已經被朝廷盯上。如果自己真得率領水師去北方的話,這一切,就很可能會發生變化了。有朝廷為靠山,這海上一時半會不會有問題,可關鍵是自己去了北方,那就任朝廷魚肉了。萬一朝廷對自己有什么想法,想要脫險的話,都會比較難!
一如四弟所說,自己做得雖然也是走私,可和那些晉商不同,并沒有害那么多人,自己另外一種方式在發財而已,甚至賺錢來的一部分錢,還用于閩地百姓身上。而且也算是替朝廷保住了沿海的安全,鎮壓了那些西夷的不軌之心。
可是,自己有那么多錢,架不住有些人可能會向皇帝進讒言,要是搞不好,看上自己手中的戰船,錢財,那自己怎么辦?
他也沒有絕對的把握,會覺得那些手下都和自己一條心。朝廷要是另外扶起一批人來替代自己的位置,也是有這種可能性的!
他左想右想,一時下定不了決心,就有點煩躁。好好的日子不過,偏偏要搞七搞八,真是讓他煩死了!
邊上的鄭鴻逵,見他大哥久久不說話,等了好長一會時間之后,就又忍不住了,對鄭芝龍說道:“大哥,不能一直拖下去了,這么長時間了,好歹你也應該接到消息趕回去了。要不然,朝廷不是傻子,特別是中丞大人,更是會懷疑我們了。”
見到鄭芝龍聞聲抬頭看他,鄭鴻逵就又苦口婆心地勸道:“大哥,你也要為森兒想想。你看,皇帝夢見了太祖,北地局勢就發生那么大的變化;而皇帝還夢見了森兒,不瞞大哥說,小弟覺得森兒是有天大的福氣,搞不好,從此都有平步青云的可能。難不成…難不成你還想森兒一直在海上討生活?朝廷也不會一直容忍我們發大財吧?肯定會有人告密去的。”
如果北方局勢糟糕的話,就算有人告密也不怕,畢竟朝廷連北邊都顧不過來,那還管到了這么南邊的事情。
鄭芝龍聽了他的這個話之后,忽然嘆了口氣道:“行,那就會安平吧!”
很顯然,他是被說動了。鄭鴻逵一聽,不由得欣喜,連忙答應一聲,然后連忙去安排了。
然而,讓他們想不到的是,他剛到安排,五弟鄭芝豹就趕緊稟告了又一個消息:“大哥,張獻忠等反賊又造反了,熊大人派人來了,讓我們幫他想想辦法,救他一救。”
“什么?怎么回事?”鄭芝龍一聽,頓時吃了一驚,就連忙問道。
鄭芝豹趕緊回答道:“張獻忠、羅汝才等人全部都反了,之前都是熊大人招撫的,如今打下了好多座城,鬧得很大。熊大人安撫不成,便派兵追繳,結果官軍大敗,左良玉連他的總兵官的印信都丟了,還有一個什么岱的總兵官更是被張獻忠他們活捉。反正熊大人現在沒招了,害怕朝廷怪罪,就派人來求援了。”
“荒唐,我們又不是岸上的兵!”鄭芝龍一聽,有點惱火地說道,“再說了,又不是在福建,我的話,在那么遠的江湖上,管個屁用!”
鄭芝豹點點頭說道:“熊大人是急了,他知道這次的事情非同小可,流賊重新造反,好多地方官都被殺了。中原眨眼間,估計又將大亂。加上那些人原本都是他招撫的,朝廷肯定會問罪于他,當然就急了。”
這個熊文燦,在福建多年,就是靠著招撫了自己,才過了這些年的好日子。那些流賊可是殺人不眨眼的貨,甚至連皇陵都敢去掘,竟然還想著招安他們,如今果然又出事了吧?
想著這些,鄭芝龍忽然心中一動。北方又重新亂起來了,朝廷還能顧得上自己么?要是顧不上了,那是不是又能過自己的小日子了?
這么想著,他忽然有點高興起來。因為他越想,越覺得這種可能性很大。要是朝廷不去鎮壓那些流賊,到時候中原又會亂成一片,朝廷肯定沒法顧及遠在福建的自己!
這么想著,鄭芝龍就又想賴了。哪怕鄭鴻逵提醒了幾次,他也沒有理會。
可是,鄭芝龍沒有想到,外面的人忽然來報,說有錦衣衛到了安平鎮,直奔鄭府而來。
頓時,鄭芝龍嚇了一跳,廠衛來找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