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來說,敵人固然讓人痛恨,可那些幫敵人的內奸,卻更是讓人深惡痛絕。這種痛恨的程度,又和敵人所帶來的傷害成正比。
建虜之兇殘,帶給關內百姓的困難就不用說了。這個時候,京師百姓得知在兇殘建虜的背后,有著出了大力氣的晉商。要是沒有他們,建虜也不至于肆虐至此。一想起這,想吃那八大晉商的肉,喝他們血的人,就絕對不在少數。
這不,聽到明日中午時候,天子勁旅就將押解那八大晉商到京師時,所有人在當晚都給死去的家人上香。
柳成業,是名鐵匠,而且算是一名心靈手巧卻又有大力氣的鐵匠。之前的時候,憑著他精湛的打鐵技藝,賺了不少錢。就在城外買了幾畝田,把爹娘和孩子都安置在那里,而他自己,也交了錢,免去了匠役,不用去紫禁城里當鐵匠,帶著一群徒弟賣命打鐵賺錢。就指望著等年紀大了,打不動鐵的時候,有足夠的養老錢。
可是,誰也沒想到,建虜突然入關,城外的莊子全被屠了,他的爹娘和孩子都沒能逃脫。
此時的他,一言不發,只是站在媳婦的身后,聽著媳婦在給自己爹娘和孩子上香說話。
可他媳婦說著說著,就說不下去了,轉回身子,一下撲在他懷里嗚嗚地哭了起來。
柳成業深深地吸了口氣,先把自己的情緒埋在心底,拍拍媳婦的背,沉聲說道:“關在刑部大牢的那些建虜,都被我砸出血了,只是可惜那些牢卒不讓我再去砸了。但明天,那些幫著建虜的狗賊,會被押來京師。不管怎么樣,我都已經準備好了。”
他媳婦聽了有點不解,抬頭看去,就見他一指后邊,只見那邊的桌子上擺著一堆石頭,拳頭大小,菱角分明。很顯然,他是準備拿這些石頭去扔那些助紂為虐的晉商。
“你放心好了,以我的力氣,肯定能砸死幾個,為爹娘和我們的兒報仇!”柳成業說著,嘆了口氣道,“只是可惜不能去遼東手刃奴酋!”
他媳婦聽了,沒有說話,轉身走到一邊柜子,打開后拿出一個布包,放在桌子上攤開,露出一堆小一點的石頭。
一見這,柳成業就明白,原來媳婦和自己想到一塊去了。
他看著媳婦,伸手過去握住自己媳婦的手,嘆口氣說道:“明日砸死幾個奸賊,就算是替爹娘,還有我們的兒報仇了。然后我打算用剩下的錢買張路引,我們去南方開個鐵匠鋪,重新開始吧?”
雖然他的手藝精湛,可是,京師這邊,隨著建虜一次次地肆虐,日子越來越難過。以前積攢下來的錢,甚至都不夠維持鐵匠鋪的吃喝。他在年前,隨著糧價飛漲,不得不暫停了鐵匠鋪,把徒弟也都打發回去了。
“聽說江南那邊富裕,沒有建虜,也沒有流賊,日子安定了,我們就能多要幾個娃,好不好?”柳成業看著媳婦說道。
要是有可能,誰也不想背井離鄉。特別是在古代交通不發達的時代,就更是如此。柳成業說完之后,自己都嘆了口氣,臉上多是無奈。
他媳婦聞言看著他,看出了他心中的無奈,點點頭回答道:“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嫁個猴子滿山跑。夫君去哪里,妾身就去那里!”
柳成業聽了,看著媳婦,過了一會后,“嗯”了一聲,而后才道:“早點睡吧,明天不早起,估計搶不到好位置!”
他都不用去猜,就知道明天肯定有無數和他一樣想法的人,想要去“迎接”那些該死的奸賊!
第二天一早,果然如同柳成業所料,等他們兩口子早早出門的時候,街上已經有很多人了,其中有不少街坊鄰居。要是換了以前,大家見面,自然是要打個招呼,問聲“今天吃了么?”或者“哪里有活能做的?”
可是,今日,所有人都沒有說話,最多只是互相點了頭。每個人,都帶著怒意,不用說,都是憋著一股子地恨意,等著發泄出來。
不過,讓他們都沒想到的是,五城兵馬司的軍卒早早地出動了,戒嚴了進城的大街。并且張貼了布告,有專人在宣講:任何人,今日不得用石頭等硬物砸囚犯,違者抓!
“我就準備了十來塊石頭而已,官府是怎么知道的?”
“對啊,我也是,就只準備了十來塊石頭而已!”
對于這些人的疑問,很快就有人回答了:“昨天出城的,大部分人都去撿石頭的吧?我出城晚了點,他娘的,竟然走了老遠才撿到幾塊合適的石頭而已!”
“對啊,就這動靜,官府難道是瞎的,肯定知道啊!”
以前的時候,可從來沒有這樣的事情,有官府的威嚴在,誰敢拿東西去丟囚犯。要是不小心砸到官軍頭上,那是吃不了兜著走的。
不過這一次,大部分人竟然不約而同地撿了石頭備用,也算是一件盛事了。
之所以會出現這樣的事情,一是這些通虜謀逆的奸賊太過招人仇恨;二是刑部大牢那邊的事情,給了他們一個提醒。
“真是太可惜了,官府竟然出了告示,要不然,絕對砸死那賊!”
“可不是,你看,我都已經帶來了呢!”
有的人,很遺憾地把石頭丟了,有的人,卻有點不甘心,偷偷地藏了幾塊在身上。他們的一舉一動,很快就有人報了上去,隨后,一份新的命令下來了。
分列大街兩邊維持秩序的五城兵馬司軍卒開始對站在自己后面的所有人搜查,明確不能帶石頭等硬物。這一搜之下,讓五城兵馬司這邊不得不調去平板車,往城外一車又一車地拉石塊等硬物。
“你們數沒數,我數了下,五十六車的石塊啊!這么多石頭,再怎么樣都能砸死這些奸賊了!”
“可不是,都能把他們給埋了,這群數典忘祖之輩,不知道死后怎么去見祖宗!”
“真是可惜了,都白準備了!”
“其實也不是,還是有用的。你想想,以后對子侄可以說道說道啊,你們瞧瞧,京師外面的石頭都撿了個干凈,拉出去的石塊,都有五十六車之多。數典忘祖之輩,有多招人仇恨,以后誰要敢學這些晉商,為了賺錢,助紂為虐的,就是這樣的下場!”
“你這么一說,好像也是哦!為后人戒!看以后誰還敢!”
時間過去了一個多時辰,早就起來的京師百姓,明顯精神有點萎靡了,說話得就少了一點。
可就在這個時候,忽然有快馬馳來,通知勇衛營和驃騎營到京師了。
一聽這個消息,頓時,所有人的精神一振,伸長了脖子想看清楚,那么黑心腸的晉商,到底長什么樣子?
不過,讓他們有點意外的是,最先進城的,是一車車的金銀珠寶,就敞開著蓋子,一看就知道是什么。
看到這些,人群不由得又騷動了起來。
“哇,這么多金銀珠寶啊,我這輩子,就沒見過這么多金銀珠寶!”
“對啊,本公子一直以為家里條件不錯,可這么多金銀珠寶,也是頭一回見啊!”
“不要說見了,我連金子是什么樣的,都是第一次見到。這一箱箱地,該是有多少銀子啊?這…這完全數不過來啊!”
說歸說,看歸看,京師百姓面對有勇衛營將士護送的這些金銀珠寶,并沒有特別的反應。
只不過,經過的車輛多了之后,忽然人群中響起了柳成業憤怒地聲音:“看看,那些晉商這么多金銀珠寶,可都是沾滿了無數的血淚!”
聽到這話,立刻有人贊同,同樣憤怒地說道:“他們賺得越多,就說明犯下的罪孽越重!這群殺千刀的奸商!”
隨著他們的說話,越來越多的人憤怒了起來。才回落下去的情緒,又重新充斥他們的心中。滿腔的怒火,就想著發泄出來。
金銀珠寶的車輛過去之后,又是一車車的糧食,一眼都望不到盡頭。
其實,這還只是一部分而已,用于京師這邊的糧食補充;還有很大的一部分,直接發往京畿之地各處。崇禎皇帝的打算,就是在恢復農耕的同時,以工代賑,進行戰后的重建。至少那些被建虜破壞了的城市要收拾出來,各地的白骨什么的,也都要火化安葬等等。
再說京師這邊,看到這么多的糧食,想起這些都是那些晉商偷偷收集了準備送去遼東,就一個個更是憤怒了。
要知道,正是因為這些糧食被晉商給囤積了,才會讓他們的糧食越來越緊缺,越來越難買。就如同柳成業這樣,原本還算是生活比較不錯的人家,也一下敗落了下來,要不是崇禎皇帝臨時采取了強硬措施,像柳成業這樣的,最后都得餓死。
等到這些糧食過去后,京師百姓,終于等到了他們一直想看到的人。一群群地囚犯,綁著雙手,用繩子連著,由勇衛營的軍卒押著過來了。
很顯然,因為人數太多,他們沒有坐囚車的待遇,享受了一次大明百姓被掠去遼東路上的待遇。
八大晉商,一個都沒跑,且在前面,精神萎靡地,麻木地走著。
在他們的后面,則是宣大總督轄下,也就是山西北部各軍中的主將,這些也是主要的從犯;再往后,則是晉商和晉地文武官員的家屬。
謀逆之罪,誅九族,人數當然是多的。
看到他們,京師百姓頓時騷動了起來。
仇人相見分外眼紅,就是用于說明京師百姓此時的狀態。他們一個個破口大罵,恨不得沖上前去親自動手一番。
五城兵馬司的軍卒一看情況有點不對,當即極力攔阻,不讓他們影響天子勁旅押解囚犯。可不管如何,這聲勢確實有點大,讓這些軍卒都攔得非常吃力。
看到這個情況,感受到京師百姓對他們的憤怒,那些萎靡了的晉商,以及那些文官武將,一個個露出驚恐的面容。就算他們通虜時候再膽大,可此時感受到京師百姓這么多人的憤怒時,那懼意都是從心底涌上來的。
“不要亂來,朝廷自有律法,沖擊囚犯,那可是要坐牢的!”五城兵馬司的軍卒,一邊拼命攔住,一邊大聲警告。
這個時候,就連押送的勇衛營軍卒,也不得不擺出警戒姿態。誰也沒想到,這些通虜的數典忘祖之輩,竟然引來京師百姓如此地憤怒!
看著仇人慢慢地走過來,人群中的柳成業,眼睛越來越紅。他的眼前,仿佛又出現了自己爹娘還有兒子的音容笑貌,就仿佛這一切都還在昨天一般。可是,他心中明白,所有的這一切,都不可能再有了。而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就是出現在眼前的這些禽獸。
忽然,柳成業怒吼一聲,掙脫了媳婦握著的手,猛地向前擠去。
或者是仇恨的力量,又或者是打鐵得力氣大,竟然被他一下沖破了五城兵馬司軍卒的攔阻,沖向了他盯著的那晉商。
這晉商,剛好是范永斗,看到有人眼睛通紅,帶著滿腔怒火沖向他,頓時嚇了一跳。雖然還有勇衛營軍卒攔著,可他還是非常地害怕,幾乎是不由自主地想往后退去。可手綁著,還連著其他人,想退都沒法退。
勇衛營軍卒舉著武器,迎著柳成業,要把他攔下。
可是,此時的柳成業,卻似乎瘋了一般。他的眼睛中,就只有范永斗一個,渾然不顧他面前的長槍,同時大聲喊著:“爹娘,我的兒,今日為你們報仇啦…”
或者是聽到了他的喊聲,攔他的幾名勇衛營軍卒心一軟,把長槍頭一偏,沒去刺他。轉換為槍桿子,想要攔住他。
可此時,柳成業似乎是瘋了一般,力氣非常地大,竟然一下沖開了勇衛營軍卒,撲到了范永斗的面前,碩大地拳頭,打鐵地力氣,狠狠地一拳奏向范永斗的臉。
有了他這第一個,其他力氣大的京師百姓,也都沖了過去,場面頓時失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