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家堡是個地名,早在阜城沒有建立城市的時候就已經存在,每到初一十五方圓數十里內的老百姓就趕著馬車來這里趕集,時間長了成為了一個集市,等到了建國后,隨著私營經濟被全部消滅,這種民間自發的集市也受到了沖擊,被政府取締不復存在,但到了一九八二年,這里又逐漸聚集起人,開始了私下里的交易,逐漸形成了自由農貿市場。
在阜城,這些年老百姓所需的各種物品都是國家統購統銷,實行計劃經濟,然后在國營百貨商店販賣,老百姓購買時需要憑票,但即使有票有時也常常買不到想要的物品,就像“的確良”這種布匹,老百姓去晚了就買不到了。
馬家堡算是改革開放后阜城的第一家自由農貿,它的出現代表著私營經濟已經開始顯露出了勢頭,這種自由貿易的活力遠遠超過了僵化的國家計劃經濟,對于阜城市來說,,具有劃時代的意義。
自由市場剛一建立就顯示出它強大的活力,短短幾個月的時間就有大量的“稀缺”物品出現,“喇叭褲”“的確良”鄧麗鈞的磁帶,還有單卡收音機等等都出現在了市場中,甚至還有人販賣糧票,地方糧票和全國糧票都有出售。
這些東西都是一群南方人在買,一條“喇叭褲”十塊錢,一米“的確良”是五元錢,一個單卡收音機一百一十塊錢……!
這群南方人算是國家第一批“倒爺”,劉瑯作為重生者,知道現在國家的形勢。
今年是一九八二年,改革開放已經進行了四年時間,別看北方還如一片死水,但在南方,改革的春風已經無數不在,尤其是廣東和潮汕地區,雖說還達不到人人經商的地步,但是也出現了大量的個體經營者。
劉瑯前世對這個時代國家的發展有過很深入的研究,在八零年前后,光是江浙地區的溫州個體商戶已經超過3000個,在交易活躍的一些集鎮相繼出現了一些專業的制作作坊,一些較大的規模者在當地被冠以什么“大王”的稱號,如電器大王、螺絲大王、礦燈大王、線圈大王等等,這些人的資產在當時都已過十萬元,生產的產品質量大抵可以與國營工廠有一拼。
要知道電器、螺絲和礦燈這種物品可是工業所用生產資料,科技含量要遠高于褲子、帽子、布匹這些生活資料,工業用的生產資料都如此興盛,更不必說人人必用的生活資料了。
南方這些物品都是哪里來的呢?
這個問題即使到了二三十年后很多學者也是諱莫如深,但實際上每個人心中都清清楚楚,那就是走私,因為走私而完成灰色的原始積累,才是當年東南沿海鄉土經濟萌芽的重要推動因素。
劉瑯還記得,二十年多后有一位經歷過當時場景的學者寫過有一本書說是:當時每天停泊和游弋于東沙島海域的港臺走私船達幾十艘,前往交換的大陸走私船則多達上百艘。電子表和尼龍布料漲潮般涌進內地,黃金和銀元則退潮般滾滾外流,成千上萬的群眾如癡如狂,沿海城鄉形成了好幾個遠近聞名的私貨集散市場……。
因為走私讓沿海的城市走向了高速發展的道路,這聽上去很不堪,后來有些私營業者成為了著名的企業家,更是不愿意提起這段經歷,因為這似乎成了他們這些最早一代私營業者的原罪,永遠也擺脫不了。
但是在劉瑯看來,也并非有什么大的罪過,既然國家進行改革開放,那開放市場就是勢在必行,所謂的“走私”其實就是一種開放,只是因為國家的法律還沒有如市場那樣發展迅速,沒有跟上改革的步伐,這是國家的責任,不應由那些企業家來承擔,而且即便再過十幾年甚至二十年,國家的一些法律法規依舊還很不完善,這才是造成了很多矛盾問題的根源所在,在自由市場面前,國家制定的政策的速度永遠是跟不上的,這是整個世界問題,不單單只是這里才有。
可以說,現在的南方沿海的那些城市,所謂的“喇叭褲”、“的確良”,鄧麗鈞的磁帶和單卡錄音機,不說是人手一份,那也早就不是稀罕物了,但是北方封閉的城市這些東西還非常稀缺,很多南方人就看到了這個商機,在當地購買這些物品然后帶到北方來買,利潤幾乎要反上兩三倍,而成本也不過是火車票和一路上的伙食費而已,一個人從南方拿著各種商品到北方往來一趟最少也能賺上數百塊錢,多的更是能達到一千多甚至數千塊錢,一年下來光是倒賣小商品就能成為萬元戶,相當于這個時代工人們數年的收入了。
不少南方人的到來,打破了阜城這座小城一成不變的計劃市場,短短一兩個月的時間,“的確良”褲子就變成了大眾貨,走在街上偶爾也能聽到那鄧麗鈞甜的都要倒牙的歌曲“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像花兒開在春風里,開在春風里,在哪里?在哪里見過你,你的笑容這樣熟悉,我一時想不起,啊…!在夢里……”
“靡靡之音”在阜城中升起,聽的如劉瑯父母這樣的年輕人如癡如醉,但是卻引起了很多中老年人的不滿。
“這都是什么狗屁玩意?”
劉瑯的爺爺在劉瑯的家里,對著放在炕上,唱著鄧麗鈞歌曲的單卡收音機大聲吼道。
這個收音機是劉瑯父親花了一百一十五塊買的,這筆錢可是相當于劉東來將近半年的工資收入,雖然他現在已經結婚成立了自己的家庭,花費都來自于自己家中,但是如此“敗家”的行為還是讓劉瑯的爺爺非常不滿。
“爸,你聽聽這歌,多好聽呀!怎么能說是狗屁玩意?”
劉瑯的父親笑著說道。
“你們呀!都是敗家子,一百多塊錢就賣個這東西,這東西能頂吃能頂穿?”
劉瑯的爺爺氣的不行,在他心里,吃穿才是大事,聽個破歌就花這么多錢,根本就不值。
“爸,現在時代變了,報紙上都在說要改革要開發,這東西就算改革開放,我們自然也要響應!”
劉東來拿出改革開放給自己撐腰。
“改革也不是這樣改的,這就是投機倒把,放在十年前,會被人戴上帽子拉出去游街。”
劉瑯的爺爺當然不服氣。
“游街也游不到咱們頭上,這些東西都是南方人帶來的,跟咱們沒關系。”
劉東來根本不在乎。
“哼,這幫南方家伙,湊到馬家堡那里,天天賊頭賊腦,一看就是一幫不務正業的二流子,他們早晚會出事……大孫子,你長大后可別像他們那樣,做人呀!還是找個正當工作才是重要的,小商小販永遠都不是正路。”
劉瑯的爺爺看著坐在炕上的劉瑯說道。
“爸,劉瑯不會的,他長大可是要上大學的,上了大學那就是國家的人才,國家直接都包分配,誰會去干個體戶?”
劉瑯的父親附和道。
劉瑯只是對著父親和爺爺笑了笑沒有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