潭平似乎并沒有聽見這些官員議論,一路出來,也不與人打招呼,大步走到自己車駕前,就撩開車簾鉆了進去,說:“出發罷!”
車夫一聲吆喝,牛車動了,今日天氣不錯,這里坊住的多是貴人,粉墻碧瓦掩映竹樹,不遠席棚店鋪連綿,很是繁榮,這本也有順天府的功勞,可潭平卻無心欣賞,深皺著眉。
“還真是帝心難測啊。”這位總在各種權貴圈子里打轉的官員,目光從一處絲綢店鋪上收回,嘆一口氣,靠在了坐墊上。
太子雖說自盡,實際上是皇上逼迫而死,無論怎么樣,這份怨隙乃至仇恨,是斷然無法彌補。
因此,雖代王是太子之子,乃是正統,卻幾乎沒有官員真的靠攏代王。
就算暫時沒有確定人選,也至少是在齊蜀二王里選,代王必定不是被皇帝中意的繼承人。
誰能想得到,可轉瞬間,本來已經確定了的帝心,它又突然變了呢?
自以為能揣摩帝王之心的潭平,此刻也是茫然得很。
車窗外隱隱有人在說話。
他掀開車簾一角向外看去,就見有幾個官員正打旁經過,距離著幾米,說話聲音低,只隱隱從風中吹來兩個字:“…代王…圣寵…”
圣寵?
這還真是所有人都在震驚的事,潭平再次嘆一口氣,將車簾放下來,思索著:“難道真是我猜錯了?其實皇上一直都中意代王?”
正想著,車夫在外面恭敬問道:“老爺,是不是回府?”
這一聲,打斷了他的思緒。
他沉聲吩咐:“去相府。”
“是。”車夫外面應著,駕著牛車,駛出了代王府所在的這條巷子,隨著轉街過巷,外面喧鬧聲逐漸大起來。
叫賣聲不斷,而車內的潭平,再次陷入到了沉思之中。
“皇上已登基二十載,不會不知道攜皇后到代王府的后果,這會被上下認為代王以及世子很獲皇上歡心,但皇上還是來了。”
“莫非皇上真的中意代王?我們想錯了?”潭平神色凝重,越想,就越是想不通。
“難道真是傳聞中一樣,皇上當年只是被人蒙蔽,已知太子冤屈,這是后悔了?所以想彌補代王?”
想到當年被迫自殺的太子,潭平也百感交集,但就算為了太子,這里面也有許多說不通之處。
“大政有進無退,如箭矢一射不可收。”
“就算是為了太子,最多就是封個親王,斷不會封太孫,要說磋磨更不可能,當太子太孫是房子,可以隨便拆呢?”
潭平心里迷惑是越來越大,只能嘆:“猜不透啊。”
“老爺,到了。”外面這時傳來聲音,再次打斷了他的思緒,他從牛車上慢慢下來,一抬頭,就看到了相府的大門。
不算太奢華的建筑,整體看起來清幽得很,唯有門上的匾上,有著皇上欽賜的兩個大字:趙府。
這里是趙旭趙相的住所,事實上也是自己恩師。
“前去叫門。”見大門緊閉著,潭平讓仆人上去叫門。
“潭大人,我家老爺請您進去。”不一會,進去通稟的相府仆人就回來,恭敬的請他入內。
沒帶仆人,潭平自己一個人入內。
從大門口徑直來到正院,才走進去,就看見趙旭難得在院子內的石桌旁坐著,正慢慢喝著茶。
正對著的地方,則是幾盆菊花,開得茂盛。
這是在賞菊啊,還真是有雅興。
“師相!”潭平喊了一聲。
“坐,你可是剛從代王府出來?”趙旭示意坐下,笑呵呵問。
潭平嘆道:“正是,學生有一事不明,特來請教師相。”
“何事?”
“師相,今日學生的確是去了代王府道賀,結果不久,皇上跟皇后娘娘就一起來了,不僅給了代王妃與小世子賞賜,還當著眾人的面抱了小世子,更詢問了代王的差事。走時還賞了代王雙俸。”
“更重要的是,還當著齊王和蜀王的面,有所申飭。”
說完,潭平就猶豫了一下,問道:“師相,您說,皇上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竟有這等事?你一一把情況說來!”
趙旭原本以為,潭平帶來的消息,無非就是齊蜀二王在代王府鬧一鬧,這本就在他的意料之中,齊蜀二王若去了,說不定就會有什么摩擦。
他萬萬沒想到,皇上竟能親臨代王府!
若只是皇后來,這雖不合規矩,反而不會讓他吃驚。
正如之前有些人所想的,皇后僅有兒子的后代便是代王,而代王有了子嗣,這便是皇后唯一的血脈,皇后會在意,這很正常。
皇上又是為何突然改變態度?
明明以他對皇帝的了解,之前對齊蜀二王,那既有磨礪,又有看重,哪怕有著防備,但也的確有著恨鐵不成鋼的栽培之心。
反倒是代王,看似栽培,其實防備最重。
難道自己竟也看錯了?
趙旭站起來徘徊,眉蹙的深深,潭平目不轉睛的看著,趙旭乃是重臣,名臣,最具大臣氣度,很少看見這樣繞室仿徨,可見也難以猜透迷霧。
片刻后,趙旭問表情復雜的潭平:“你的想法呢?”
潭平苦笑的說著:“師相面前,學生豈有虛言,我的想法是,誰都可以當太子,就是代王不行,哪怕是8歲的十一皇子都比代王機會大。”
“可現在,這次滿月宴,就打了學生一巴掌,讓學生頓時頭暈目眩,幾乎找不到路。”
“是不是皇上仍念著太子?畢竟太子曾是皇上最寵愛的兒子,又是嫡子,當年皇上誤信奸臣的話,現在已是后悔了?”
“只是人已不在了,縱然后悔,也只能移情,現在加愛于代王?”
這也許是唯一的理由,可趙旭聽了,雖處于府內,并且周圍無人,還是不說話,只是默默搖頭,表示并不認可潭平這個猜測。
若真是后悔了,就不可能是現在突然后悔。
“這里有個疑點,若真是皇上后悔了,想立代王,就必須洗刷太子的污點,給天下人一個明確說法。”
“可現在,朝廷上也不曾有給太子翻案的風聲,并且之前早就有太子冤枉的傳聞,但都被壓下去了,沒掀起什么水花。”
這話一說,潭平頓時倒抽一口涼氣,的確,子承父業,要立代王,就必須太子翻案,明旨褒獎,可卻沒有。
但是今日皇上的態度,又明確是發出了信號。
這撲朔迷離,實在讓人膽戰心驚——這站錯隊,就是死無葬身之地。
“再看看風向吧,你不可輕舉妄動。”趙旭說著:“再說,你我地位,就算押注,還有多大進步?”
“是,師相。”潭平應著,只是一思索,又苦笑:“師相撥開迷霧,讓學生臨崖止步,可怕是不少人,會趕上去,要是錯了,不知道多少人摔個大跟頭呢!”
皇帝有了信號,百官自然就立刻趕集一樣下注,后果難以預測。
“這就是各人的命了。”趙旭長長一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