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揮手,又一輪水刑。
這些刑罰,前朝時用來對付官員,事后身上不會有傷,可論起痛苦,就算是硬漢都不得不屈服。
黃良平的確是個狠角色,一直拖了小半個時辰。
屋內彌漫著一股腥臭,地上癱著的人褲子已屎黃,濕了一片,大小便失禁不說,將臉上東西撕下來時,眼睛、鼻孔以及嘴巴都有血流出。
“…我招…了…”知道再這樣下去,自己就得死,黃良平屈服了,虛弱開了口。
“讓他畫押!”邱昌僅僅是監刑,背上已被冷汗濕透,大鄭翰林,其實不是讀書,而是各個衙門都會流轉一次,他看過有關介紹。
說書里才有人能熬過酷刑,真實是一人也無(注1),黃良平能熬小半個小時,實是一等一的鐵漢。
這種敵人,一旦出去,自己就死無葬身之地。
黃良平苦笑下,連看也不看供紙,就在上面畫押,心中發狠。
就算認了供,事關朝廷命官,就得申報到省里、刑部,再奏給萬歲,只要其中一個程序,自己就能翻供,并且將這群目無憲紀的賊子打落地府——沒有官會認可這種危害整體利益的酷吏。
等一切完畢,邱昌看著手里的供紙,盯著地上趴著、狼狽不堪的男人,想說話,又覺得無話可說,長嘆一聲,拔腿轉身離去。
欽差羅裴,其實離的不遠,邱昌奉上了供紙,羅裴沒有露出喜色,只是沉著臉吩咐:“看緊了,不要讓他自殺。”
“但別的,恢復犯官的待遇,不要太苛刻了。”羅裴說著。
“是,大人!”邱昌想了想,又說:“雨還在下,雖說傳來消息,封的口已填住了,但下官現在還得去溪山縣一次,看下南屯壩的情況。”
說完話,邱昌似乎還想說什么,看了看羅裴臉色,什么都沒有說,默默一揖退了出去。
庭院里只剩下羅裴和劉湛二人,踱到了走廊,看著還繼續下的小雨,久久都沒有說話。
“邱昌怕是從此對我離心了。”羅裴重重吐了一口氣,苦笑:“沒有人喜歡我這樣。”
“大人,你這樣用刑逼殺了黃良平,朝廷會怎么樣看?”劉湛露出不贊同的神情:“何必這么著急?左右已被革職軟禁,就算被救,也不可能立刻恢復職權左右府內,你這么做,不僅僅壞了規矩,而且你作了初一,齊王作十五,必無人相阻。”
“你是道人,對朝廷還不很清楚,齊王這次就欲置我于死地,黃良平僅僅是聽命行事。”
“而且黃良平膽大妄為,并且其實是有才干的人,不趁機斬殺,周圍郡縣都會陽奉陰違,我已下決心,用王命棋牌,將其殺之于蹯龍湖,以打開龍宮,這事種禍不小,稍不對景,就成了我的罪證,但為了朝廷計,我顧不得了。”
此時天色晦暗,羅裴神色更是郁郁:“去年眙海府決潰,說是淹死了二千余人,其實不知多少人家破人亡,圣人委我治水,我說,請陛下放心,斷不使一人一畜有凍餒之虞。”
“別人都以為我奉承,其實這是我心里話,就算世人都說我是酷吏,手段殘酷,但為了朝廷萬民,為了治水,我也無懼。”
劉諶沉默片刻,終于彎下了一直挺著的脊梁,重重一躬。
而在外面,幾個衙役備馬,邱昌換了衣服:“知會溪山縣衙門,別的壩也得全部巡視一遭,有不牢靠的地方,立刻申報。”
“申報無罪,但隱瞞不報,立刻革職。”
“是!”
邱昌不再說話,起身上馬,一陣狂奔。
雨水打下,就算有著蓑衣也禁不住,很快脖子里雨水淌下,濕透了內衣,但邱昌不但不覺得冷,反覺得噼劈啪啪之下,輕松些。
剛才自己是逼供人,可自己心里反壓了塊重石,幾乎喘不過氣來。
今天是陪審官,安知明天是不是階下囚?
金榜題名光宗耀祖,哪知深入其中窒息一樣的痛苦?
其實這里離溪山縣并不太遠,奔了一個時辰,就挨著南屯壩一片區域,明顯可以看見,水已消了,露出了滿面的泥濘,無論是牛車馬車,走起來,很容易輪子陷進去,反倒不如步行快。
雨幕中,但見河堤上一盞盞油紙燈籠閃爍,邱昌略心安,趕了上去,就見果然壩已封住了,溪山縣縣令正在指揮,邱昌沒有立刻上去,沿堤舉燈逐段細查一遍,并無疏漏,這才露出了笑容,迎向縣令:“大人連夜封口合壩,實在辛苦了。”
“不敢不敢,這是下官的本分。”
雖縣令是七品,邱昌才八品,可這不是一回事,縣令是舉人出身,這一輩子也就是到頂了,有出格的最多當到知府。
而眼前這人,是二榜第七名,入了翰林,選成了庶吉士,只要這趟差事完成,回去就是一個正七品,不消十年,自己就得行廷參禮,縣令哪敢怠慢?
夏家旅店 “公子,我正要去找你。”一處小小的客房,野道人聽到有人敲門,節奏是約定的暗號,就知道不是外人,打開門發現來的是蘇子籍,忙把人讓進來。
這雨到了下午,下得有些大了。
蘇子籍也是因中午有人拜訪,不好出來,現在才趁不悔跟客人下棋正入神的空閑,抽空一趟。
饒是路途不遠,兩肩也已濕透了。
野道人看了:“公子,可要換了衣服,烘烤一下?”
“不必。”蘇子籍說著:“家里還有客,說完事就走。”
進了屋向椅子上一坐,問:“你找我,可是為了賈源的事?”
“公子料事如神!”野道人也坐下,先恭維了蘇子籍一句,隨后才說:“賈源想見我們。”
“不出所料。”蘇子籍暗想。
賈源想見自己,可未必是出自本意。
畢竟一開始就說明,自己能幫的事情有限,狀告黃良平的事一旦開始,就更是賈源自己的事,不會聯系賈源,等案子變成鐵案,就更無見面必要了。
雙方本就是合作,蘇子籍也并不打算要賈源的感激,自然不會留下姓名跟身份,只讓人盯著,偶爾用暗號提示。
現在賈源的態度突然變了,可能是欽差羅裴想見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