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佳欣趕去九州清晏的時候,便看到太醫院的院令、左右院判和幾位醫術最精湛的老太醫都是眉頭緊鎖,低語商討著如何開藥,眾太醫見中宮駕臨,忙不迭齊齊跪下請安。
弘旭、弘晝亦快步迎了上來,打千兒行禮。
姚佳欣看了一眼里頭龍榻上已經不省人事的四爺陛下,急切的目光看向弘旭:“到底如何了?”
弘旭臉色焦灼:“皇額娘,兒子和五哥方才還在向汗阿瑪稟報苗疆軍務,沒想到汗阿瑪突然劇烈咳血,然后便暈了過去。”
“咳血?!”蘇培盛可沒說四爺陛下咳血了!姚佳欣臉色刷地白了,如此一來,只怕可不只是積勞成疾那么簡單了!姚佳欣快步走到床頭,果然看到四爺陛下露出來的半邊藏青馬蹄袖上分明有一片不易察覺的暗紅。
姚佳欣身子一顫,咬牙瞪向跪在地上的那群太醫:“皇上的風寒不是已經好轉了嗎?怎么會突然咳血?!”——四爺先前不過只是風寒癥,且這段日子也沒有復發,怎么就會咳血了?
太醫院院令連忙磕了個頭:“皇后娘娘恕罪,微臣等人已經竭盡全力了!”
姚佳欣氣得鼻子都歪了:“就一個風寒,太醫上下竭盡全力,居然還治不好?!你們這群庸醫!”
看到姚佳欣氣得臉色都鐵青了,弘旭忍不住急忙道:“皇額娘,汗阿瑪的病其實并不是…”
弘旭的話還未說完,龍榻上便傳來兩聲低低的咳嗽了聲。
姚佳欣一怔,連忙快步回到床前,見到四爺陛下果然睜開了眼睛,她連忙一把抓住他的手,鼻子一酸,眼眶便通紅了。
禛目光透著濃濃的疲倦,他又看了侍立床頭的弘旭,“朕…其實得的不是風寒,這幾年每到冬日便會發作的,也都不是風寒病。”
姚佳欣臉色巨變,她正式一直以為四爺陛下只是年紀大了、身子弱,所以才會沒到冬天都要病上一場。可若那都不是風寒…如今回想起來,四爺陛下四五年前的時候,身子骨還很硬朗,也就這兩三年光景身子便突然急轉直下!
姚佳欣聲音有些發顫:“那…到底是什么病?”
禛神情異常平淡:“是肺腑惡急,這幾年,太醫院上下都一直竭力轉圜,但終究還是回天乏術。”
肺腑惡疾?
到底是哪種肺腑惡疾?
難不成…姚佳欣臉色唰地慘白,該不會是肺癌吧?古代沒有肺癌的說法,但這種肺腑惡疾,一旦患上,尤其是到了中后期,連后世的醫療手段,只怕也只是稍微延長一下壽命而已,更何況是這個時代!
禛看著握著自己右手的那雙顫抖的纖細的手,嘆道:“朕不是故意隱瞞你,只是這種事情,你若是知道,也只會徒增煩憂。”——恬兒雖然有有些神奇的藥,但他一早就摸清了,也不過就是些治頭疼腦熱的藥,對她的肺腑惡疾并無太大用處,也就是緩解一下表癥而已,根本無法治本。
所以,他才要吩咐太醫院,將他的病情做成一明一暗兩份,對外宣稱只是風寒。實際病情,他也只在冊封弘旭為太子之后,告訴了弘旭和十三弟允祥,連弘晝都是今日才知道的。
姚佳欣只覺得自己渾身都發涼了,“肺腑惡疾…怎么會這樣?!”
以院令為首的太醫們連忙叩首:“請皇后娘娘恕罪!微臣等人自會竭盡全力緩解皇上病痛!”
既然知道四爺陛下十有八九是肺癌,姚佳欣便也實在無意遷怒這些老太醫們,她吸了吸鼻子,聲音哽咽道:“知道了,你們下去商討藥方吧。”
眾太醫松了一口氣,連忙磕了頭退去偏殿。
殿中一瞬間沉寂了下來,沉寂數息之后,禛緩緩開口:“軍機處那邊,光十三弟一人怕是照應不過來。”
弘旭連忙上前一步,躬身垂首,聲音有些沙啞:“汗阿瑪,這次安排部署絕對不會再出岔子!張廣泗為人謹慎、穩扎穩打,絕不會犯哈元生那樣的過錯!”——哈元生冒失,何嘗不是他沒有知人善任的過錯?
弘旭不禁攥緊了袖子底下的拳頭,讓哈元生主持平叛,是他的決斷,結果卻…
太醫說了,汗阿瑪的病情雖重,但若是自此好好將養,應該還是能延壽一年左右。如今還不到半年就…
弘旭深深埋著頭,身軀隱隱顫抖。
禛嘆了口氣,“再完美的安排,也難保底下不出錯漏。出了錯漏不打緊,穩住自己,盡力去彌補便是。沒有人能夠做到盡善盡美。”
弘旭鼻子酸澀,“可是、可是兒子受封太子之后,就答允過您,一定做好這個監國太子,絕對不會讓您再操勞…”說著,弘旭的聲音已經哽咽不成調。
看到這一幕,姚佳欣總算明白,弘旭為什么當了太子之后,就忙得那樣腳不沾地,仿佛是工作狂四爺陛下的翻版,因為那時候弘旭就已經知道了四爺陛下的病情了。
姚佳欣苦笑:“只有我不知道…”——弘旭才二十出頭就承擔起這樣的重壓,而她這個做母親、做妻子的,卻還恍然不知。
等她知道的時候,四爺陛下已然大限將至了。
旁邊一直低著頭默不作聲弘晝小聲道:“兒子也一直以為汗阿瑪只是風寒…”
禛目光幽幽看著像個孩子一樣嗚咽落淚的弘旭,“你是太子,這個時候你要比任何人都要沉穩。苗疆的戰事不容再有失,去把這最后一件事做好。”
弘旭咬了咬嘴唇,重重道:“是!汗阿瑪!”
弘旭磕個頭,便退下了,留下弘晝孤零零站在那兒,也不曉得該跟著弘旭一塊兒去軍機處,還是該留下來侍疾。
姚佳欣看出這孩子茫然無措,便道:“弘晝,你且去偏殿盯著熬藥吧。”
弘晝松了一口氣,連忙道:“是,皇額娘!”
打發走了孩子們,姚佳欣長長嘆了口氣,他忽然想到院令方才說,會竭盡全力緩解四爺陛下的病痛。
病痛…
姚佳欣眉頭一緊,連忙問:“四爺,可覺得疼痛難耐?”
禛笑了笑:“不打緊。”——這幅笑容,絲毫看不出在隱忍著病痛。
姚佳欣眼圈再度濡濕,“我這里止痛藥還有不少。”——雖然她那些藥治不了肺癌,但緩解一下疼痛還是可以的。
都到了這個時候了,她能做的,竟然也只是緩解一下四爺的疼痛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