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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4 曝尸

  秋風瑟瑟,風似孤魂野鬼的哀嘆,幽幽不絕如縷。不知是天涼了,還是心冷,只覺得一瞬間就到了寒冬臘月,再溫暖的太陽也驅逐不了寒冷。

  榮昭著一身孝服,云發上別著一朵白色小花。小花輕微顫抖,弱不禁風,仿佛是隆冬最后一朵秋花,搖搖欲謝。

  她坐在床上,目光呆滯,面無表情。從再次醒來,她便如此,不說亦不哭。

  “昭昭,吃點吧。”蕭珺玦坐在床邊,端著一小碗粥,喂給她。他心中酸澀,看著她越加心疼。

  榮昭微微張開嘴,配合著他喂食,只是她神色哀切,仿佛行尸走肉一般,毫無生氣。

  如同一個木娃娃,不會說話,不會反抗,乖的讓人心憂。

  吃完一碗,蕭珺玦將碗放到一邊,轉過頭,摸了下眼皮,手指濕潤。

  再看她,道:“沒關系昭昭,這個孩子和我們無緣,我們還有機會,還可以再生。”

  這一胎本就因為摔了那一跤而動了胎氣,再加上因為榮侯爺的事大受打擊,沒有保住。榮昭暈死過去,孩子也化為血水流走了。

  榮昭睫毛顫了顫,看了他一眼,又垂下眸,從始至終一言不發。

  蕭珺玦無聲的嘆息,扶著她躺下,“喝了藥,吃了飯,就睡一會兒吧,什么都不要想。”

  榮昭躺下,聽話的閉上眼睛。

  蕭珺玦坐在床邊看著她,直到覺得她睡著了才離開。

  蕭容笙和蕭容念站在一旁,不敢哭出聲,直掉眼淚。他們還從沒見過母妃這樣,真的很害怕。“母妃要休息,我們出去吧。”蕭珺玦領著他們的走,小聲道。

  蕭容念抹著淚,眼淚嘩啦啦的直流,怎么抹都抹不凈。她憋著嘴,小聲的抽泣,緊緊抓住蕭珺玦的手,“我想在這陪著母妃。”

  蕭容笙肩膀一聳一聳的,“我也要在這陪著母妃。”

  蕭珺玦道:“母妃需要靜一靜,你們在這會打擾到她。乖,和父王出去。”

  兩孩子格外懂事,點點頭,一步一回頭跟著蕭珺玦出了房間。

  蕭珺玦不敢走遠,就在前廳,這樣如果榮昭有什么事,他隨時都在。

  他現在十分擔心,若是她哭一場,鬧一場,他還不怕什么,但就怕像現在一樣,不哭不鬧,才真正讓人擔憂。

  蕭容笙和蕭容念被花語和鴛語帶走,蕭珺玦獨自坐在廳里,頭支在額頭上,眉心如一張被揉搓的紙,鋪平不開。

  失去父親,失去孩子,這對于榮昭是雙重的打擊,他真的不知該如何開解她,因為他每每勸慰她,對著那雙枯井似的眼睛,所有的話都如鯁在喉。

  有時候,傷痛是再多的勸慰也起不了作用的,他的話也全是徒勞。

  大夫說,以后榮昭都不可能再有孕,以前是很難,現在已經是不可能了。他不敢告訴她,怕在她的心上再加劇一份痛。

  蕭珺玦此時很沮喪,看著妻子如此,他卻無能為力,不能減輕也不能分擔她的痛苦,只覺得自己真得很沒用,不配做她的丈夫。

  夜鷹從門口走進來,楚王府白幡高掛,皆穿著孝服麻衣,“王爺,傳來急報。”夜鷹的臉上很難看,就像是吃了一口沙子,隱隱有怒意。

  蕭珺玦未抬頭,言賅道:“報。”

  夜鷹道:“齊王與阿史挲皕聯軍五萬人,攻進行宮,御林軍不敵,死傷無數。朝中大臣,順者昌逆者亡,而今留下的全部歸順。”頓一下,“齊王為洗脫謀朝篡位一說,污蔑榮侯爺——”

  蕭珺玦霍然抬眸,夜鷹咬牙切齒,眼中發紅,“挾持皇上,欲犯上作亂,遂齊王集結軍隊,解救圣危,不料榮侯爺喪心病狂,大火焚燒建章宮,殺害皇上。齊王帶兵直入,繳械其黨羽,將榮侯爺就地正法,一干同謀,皆誅。”

  蕭珺玦一拳頭打在桌子上,桌子腿“噼啪”一聲,斜著裂開。

  “蕭!瑀!珩!”大怒道。

  簡直就是顛倒黑白,榮侯爺何其無辜?忠君愛國之人卻變成亂臣賊子,他安能死得瞑目?

  夜鷹不忍再說,卻不得不說下去,“現皇上靈柩送返皇宮,榮侯爺尸體掛于皇城大門前,曝尸一個月,以儆效尤。榮家,全部入獄,等候處決。”

  一根利箭刺入榮昭的心臟,疼得她快麻木了。她呆若木雞的站在屏風后面,將夜鷹的話一字不漏,聽得清清楚楚。

  曝尸,處決,一個個字眼,仿佛是烙鐵烙在她的身上,渾身上下每一處都是千瘡百孔。

  她面無表情的轉過身,慢慢離開,向著后院去,一步一步,如墜千斤,踩在地上,又似踩在棉花上。

  手指一松,披帛隨風落在地上,她拖地的白衣,劃過落葉,有簌簌的聲音,就像是一顆心被摔在地上,七零八落之后,又有一雙腳碾成粉末。

  驀然,她目光如炬,一口氣提起來,加快步子的回了房。

  蕭珺玦憤怒的如一頭獅子,尤還不知榮昭剛才就在屏風后面,他雙目散著幽藍的火焰,“還有什么?”

  “因皇上無子嗣,遂遵循皇后懿旨,從諸王中擇一子過繼其名下,立為皇帝,皇后選擇齊王子,于一個月后登基。”夜鷹恨得牙根癢癢,覺得這些話從他嘴里說出來都惡心。

  蕭珺玦又一掌重重擊在桌角上,桌子頃刻碎裂,桌角尖銳,他的手心立刻起了泛紅。

  “果然是狼狽為奸!”

  夜鷹情緒激動,“王爺,不能讓榮侯爺死后背上罵名,也不能讓天下人被蒙蔽。齊王謀朝篡位,與敵人勾結,這樣的人當權,以后大周將永無寧日。遲早,這江山會毀在他的手里。”

  “如今形勢比人強,他們先發制人,已占了上風。”蕭珺玦分析當前局勢,無助的唏噓一聲。

  夜鷹急切道:“那榮家哪?王妃已經這樣,若是榮家再有損傷,屬下只怕王妃就扛不住了。”

  蕭珺玦鼻子一酸,道:“本王會想辦法,定要保他們無虞。京城還有我們一千死士,再加上蔣文卿,以及本王留在朝中的一點勢力,就不信救不出來!”

  夜鷹點點頭,但心中擔憂,只能竭盡全力,“屬下這就去飛鴿傳書。”

  剛走出門,迎面就碰到孤鶩,秋水大著肚子行動不便,這幾日她搬回來照顧小姐。

  孤鶩火急火燎跑進來,還沒見過她這么慌張,喘著大粗氣,“不好了,王爺,王妃剛才聽到夜鷹說榮侯爺被曝尸,急匆匆回到房中,也不知道拿了什么,然后就跑去了馬廄。”

  蕭珺玦大驚,“她跑去馬廄干什么?”

  “王妃挑了踏雪,就騎上去,奴婢攔也攔不住,恐怕是去長歌城了。”

  蕭珺玦急不可待,“夜鷹,快去備馬。”

  蕭珺玦追到榮昭的時候,她已經跑出城外。

  “昭昭,你干什么去?”看到榮昭,蕭珺玦加快速度,終于追了上去,“你停下,停下。”

  榮昭置之不理,頻繁的抽打馬鞭。

  蕭珺玦一靠近她,飛身到她的馬上,勒住馬繩。

  榮昭掙脫不開,淤積在心里的情緒在這一刻達到了頂峰,叫喊著,“你放開我!滾下去!放開我!”

  “昭昭,我知道你現在很痛苦。但你這么去,也無濟于事。”蕭珺玦試圖讓她平靜下來。

  但顯然,任何話語對榮昭都無濟于事,她惡狠狠的瞪著蕭珺玦,“蕭珺玦,你不是我,你根本不明白我的痛苦。你若是還念在你我夫妻,就不要阻止我。”

  蕭珺玦手撫摸著她的雙鬢,“你我夫妻是一體,你有多痛苦,我就有多痛苦,我怎會不明白?”

  “既然你明白,你就不要管我。我不會讓我爹曝尸在皇宮大門,我也不會讓榮曜出事,我要殺了蕭瑀珩,宰了柳馥馨,殺父之仇,不共戴天,就是賠上我這條命,我也在所不惜。”榮昭狠狠的拂開他,大吼道。

  蕭珺玦狠下心,一掌擊在榮昭的臉上,他沒有用很大的力,但扇在細皮嫩肉的榮昭臉上,就出了紅印,“你給我清醒一點,你這個樣子,你連皇宮大門都進不去就會喪命,你還報什么仇?你父親生前最重要的就是你,你若是為他報仇而死,他會安息嗎?”

  榮昭捂著臉的手慢慢放下來,倔強道:“我只知道我爹現在魂不安息,他一生顯赫,死后遭人污蔑,受人侮辱,我身為她的女兒,豈能縮頭烏龜,連他的尸都不收?那才是真真白生養了我一次!”

  她這個樣子,讓蕭珺玦痛惜,一把將她抱入懷里,“那你就不想想我嗎?不想想蓮蓉和元宵嗎?”

  榮昭身軀一顫,閉閉眼,心痛道:“他們倆就拜托你照顧了。”

  “榮昭,在你的心里我究竟算什么,當初為了蓮蓉和元宵,你不要我,現在你為了你爹和弟弟,又不要我。”蕭珺玦忍不住流下淚,滴在榮昭的肩膀上,眼淚冰涼,融進榮昭的肌膚里,卻仿佛滴在了她的心頭,“好,你去,我陪著你去,就算你不要我,我也要跟著。我們說過,無論發生什么,都不會再分離。你若是有個不測,我便一同跟著,無論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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