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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7 眉山

  當年初來的時候,眉山是一片荒涼,地震剛過,來眉山的道路兩旁全是尸體。那時,整個眉山就像是掉進了閻羅殿,死氣沉沉,連行走的馬車都能聽到朽株枯木的聲音。

  短短兩年,已然是另一番景象。

  或許是經歷過生死,才能涅槃重生吧。

  眉山的百姓并沒有忘記楚王夫妻,收到消息,早早的就趕到縣城外的暮晚亭等待。

  眉山離益州不算遠,趕馬車只用了一天的時間,不過到的時候太陽已經下山。

  前一天晚上秦儒新就讓人快馬加鞭的回眉山送信,燕兒和弟弟小秋從中午吃完飯就到暮晚亭等著。

  榮昭走的時候,小秋連路都不會走,現在是又蹦又跳,沒個消停的時候。

  他總聽姐姐提及王妃和王爺,他那時小,什么都不知道,但姐姐的灌輸,卻將這兩個人記在心里。

  雖未蒙面,卻又像是很熟悉的人。

  燕兒的心早長了草,等得她心焦急。來信上說,可能要半夜到,但她可等不及。

  將近整整兩年,她以為這輩子再也見不到王爺王妃,還有秋水孤鶩姐姐,夜鷹夜梟哥哥,沒成想,還有再見面的機會。

  燕兒抻長著脖子一直在等著,從陽光正午到地上的影子拉的越來越纖長。

  偶爾和與她一起等待的人聊上幾句,也是有關王爺和王妃在那一年為眉山縣百姓做過的事。

  她沒見過王妃審案,也沒見過那個叫方德裕大貪官在菜市口被凌遲處死的模樣。她所聽到的都是親眼見到這些事的人講給她聽的。

  “姐姐,那面有馬車來。”小秋跑到暮晚亭一旁的山丘上,遙遙的就望見在夕陽僅剩的一絲余暉下,有人影馬匹的波動。

  燕兒聞風跑了上去,那馬車離他們越來越近,依稀可以看到守護在馬車旁邊騎著馬的人,那輪廓漸漸清晰。

  “夜鷹哥哥,是夜鷹哥哥。”燕兒興奮的尖叫出來,她抱起小秋,“看,那個領頭,騎在馬上威風凜凜的人,那個人就是夜鷹哥哥。”

  好像是所有的好吃的都給了小秋,把他養的胖呼呼,燕兒就瘦多了,抱起來他,太費勁。支撐了幾下,實在是抱不住,就把他給放下了。

  燕兒牽著小秋,就沖馬車的方向跑,朝著他們揮手,“王妃姐姐,王爺哥哥,夜鷹哥哥,秋水姐姐,孤鶩姐姐,夜梟哥哥。”她喊了個遍,一個都沒落下。

  她的聲音清脆甜美,蕩漾在來往眉山縣的這條狹長的山谷里,一聲聲的回音,催得埋藏在雪下的枯草都要破土而出了。

  秋水聽到聲音,將車簾打開,外面黑暗的只能看到對面跑來一大一小兩個黑色的聲影。

  但這聲音她還記得。

  “是燕兒,小姐,燕兒來接咱們了。”秋水雀躍得幾乎要從車窗跳出去,她拉著孤鶩也向外看,“孤鶩你快看,是燕兒,燕兒都長成大姑娘了。她牽著的小男孩一定是小秋,時間過的好快,當時咱們走的時候小秋還是襁褓中的嬰兒哪,現在都那么高了。”

  她半個身子鉆出去,搖著臂膀沖著他們喊,“燕兒,小秋,我們回來了,你們看沒看到我啊?我是你們的秋水姐姐啊。”

  喊了幾嗓子累了,她縮回來,扯著孤鶩和她一起看。

  此次算是游玩,沒那么多的規矩,秋水和孤鶩也都坐在馬車里,同坐的還有秦儒新。

  他也擠到一個車窗里,望著外面。馬車越來越近,等在暮晚亭里的百姓也都走上來,秦儒新指著喊道:“還有眉山的百姓,他們也來了。”

  他呼出的氣息正好碰灑在孤鶩的頭頂,側著臉的時候,臉龐與臉龐蹭了一下。

  那狹小的窗戶,裝三個頭,可想而知有多擁擠,碰撞也是在所難免。

  孤鶩的臉龐“蹭”的一下,如火燒云一般,紅透了半邊面容。

  她慌張的躲開,坐到另一邊去,將腦袋伸出窗外,深深的呼了一口氣。

  微風拂面,臉才沒那么燙。

  秦儒新卻呆愣了半天,秋水的腦袋在最前面,也只顧著和外面的人招手,哪顧及得了腦袋后面發生了什么。

  緩一緩,秦儒新老老實實的坐下,他的眼神,帶著羞澀不自覺的瞟向孤鶩,臉也慢慢的紅起來。

  到了近處,夜鷹勒了馬,燕兒跑過來,嬌俏的聲音如出谷的黃鶯,“夜鷹哥哥,你還認不認識我?還記不記得我?”

  她歪著腦袋,一笑,眼睛彎成了月牙,再一看,咧著的嘴少了兩顆大門牙。

  夜鷹摸了摸她的腦袋,“燕兒都長成大姑娘了,夜鷹哥哥我真的是快認不出來了。”

  “王爺王妃都來了嗎?”

  燕兒望了眼慢慢駛來的馬車,帶著興奮的眼神問道。

  “都來了,快去給王爺王妃打招呼吧。”

  馬車是夜梟駕著的,扯著韁繩,讓馬車停下來。

  剛停下來,秋水和孤鶩推開門就蹦了下來,抱著燕兒總看右看,孤鶩還將小秋給抱起來,“小姐,你看小秋都這么大了。”

  她把小秋放上車,說完這句話,表情就頓下來。

  她一時高興,忘記了小姐不記得小秋和燕兒。

  榮昭冷淡的看著他們敘舊,還有圍上來的百姓,她都是冷然視之。

  笑話,她是堂堂楚王妃,和這群下賤的貧民有什么交情,跌份。

  燕兒看到榮昭冷淡的表情,心中的熱情就像是被冰水一點點澆滅,她記得那個時候王妃姐姐很疼愛她的,為什么現在對她這么冷漠?

  她試著去牽榮昭的手,卻被她一手甩開,眼神中充滿了厭煩與不屑。

  秋水抱住她,悄悄的在她耳邊道:“頭幾年的事王妃不記得了,你不要怪她。”燕兒吃驚的看她,她摸摸燕兒的頭頂,“沒事,就當重新再認識她一次。”

  秋水鼓勵著她,“再去試試。”

  燕兒鼓起勇氣,再次牽上榮昭的手,榮昭剛想甩開她,她突然撲到榮昭懷里,“王妃姐姐,燕兒好想你。”

  榮昭愣了下,仿佛有什么東西撞擊了她一下,無形中有一只手掌柔軟了她的心。

  她看著抱著她的燕兒,又看著車外面那些一個個洋溢著笑臉,一個勁的詢問她一路來累不累餓不餓的百姓,心中徒然升起一種復雜的心情。

  這種復雜的心情,她以前從來沒有過。

  還是像以前一樣,他們住在了縣衙里。對于秦儒新來說,他唯一奢侈的就是這個知縣府,還是上任知縣給留下的。

  他嫌偌大的府邸只住著他和燕兒兩姐弟簡直是浪費,就將府邸的東院和西院另辟出去。

  東院是給無兒無女無人照料的老人住,西院是個無父無母,好多像燕兒和小秋一樣無家可歸的孩子們住。

  榮昭和蕭珺玦被安排到了原來他們居住的地方住,確定的說是榮昭以前住的那個地方。

  穿過游廊,蕭珺玦心里百感交集,這的一草一木,仿佛還是和那年一樣。

  那年在眉山待的日子亦不算長,但好似有些東西就是那么深刻。

  燕兒端著一盤熱騰騰的餃子捧到榮昭面前,“王妃姐姐,你還記不記得,你走的時候燕兒送給你一盤我包的餃子,你嘗嘗這個,看燕兒有沒有進步。”

  那是一盤混著眼淚吃的餃子,蕭珺玦想起那個時候,口口聲聲說人家包的多難吃,卻吃的一口不剩的榮昭,看著她的目光更加柔和。

  他知道,無論榮昭表現的多高傲凌人,但她的內心卻是柔軟善良的。

  見榮昭慢慢蹙起眉心,顯然,是嫌棄。蕭珺玦拿起筷子夾了一個,餃子餡是三鮮餡的,咬一口,油水噴的滿口都是。

  “很好吃,你嘗嘗。”蕭珺玦不顧她,徑自又夾了一個,朝燕兒點了點頭,算是贊許。

  接著又吃了第三個,第四個。

  榮昭看他吃的香,那盤子里的餃子沒了一個又一個,著了急,“人家做給我吃的,你都吃了那我吃什么?”

  蕭珺玦笑笑,表情頗為無奈,道:“我以為你不吃,就為你代勞了。”

  “誰說我不吃,我說了嗎?”榮昭覺得蕭珺玦有些欠打,她已經多久沒給他巴掌了?

  果然是,男人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蕭珺玦拿了一個小碗,舀了一勺醬油,一勺蒜蓉,兩勺醋,再夾了一個餃子蘸了蘸,喂給榮昭。

  餃子剛出鍋,還有些燙,碰到她的嘴唇,燙了下,榮昭又矯情上,“哎呀,好燙,你想燙死我啊?”

  蕭珺玦覺得伺候大爺都比伺候她輕松,“好,我給你涼一涼。”

  “撲哧”這邊燕兒捂著嘴笑出了聲,榮昭轉頭看她,她道:“王妃姐姐和王爺哥哥還是和以前一樣,一點都沒有變。“她又擺擺手,“不對,變了,王爺哥哥變得更體貼了,王妃姐姐變得更加矯情了。”

  以前?榮昭眉宇深鎖,小腦門都要皺出花來了。

  以前到底是個什么樣?

  之前她從不去想她沒有記憶的這段到底發生了什么,但不知為何從踏進眉山開始,她居然產生了一絲好奇。

  到底那段時間發生了什么?

  她再一轉臉,看到身邊給她吹著餃子的蕭珺玦,不曾波動的心湖一層層的跌蕩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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