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朵其實當時看了晚晚那一眼,真的沒有別的意思。
大朵眼睛里都是憂思。她知道,鄭偕月可能又得罪人了。而這次,得罪的是晚晚。
江晚晚一向是個寬厚的人,你打她一巴掌,她絕對只還你一巴掌,多半下都算她占你便宜。
不過那一巴掌的力道嘛…反正江晚晚陪她做曲奇的時候,是從來不用餅gan模具的,全屏手勁兒。
大朵知道鄭偕月是該得點教訓了,可是總有點不忍心。
鄭偕月其實是個玲瓏小巧的女孩子,時下最流行的那一款,個子小小的,好像正在長身體的小學生,五官沒有突出的地方,但是優勢在于,不會顯老。二十歲時是那個樣子,三十歲時也是那個樣子…她今年就三十了。
她還是那小小的個子,圓圓的臉,眼睛眉毛沒有什么突出之處、不像月里的嫦娥,倒像是那只兔子似的,很靈活很喜人的樣子…然而她是在是老了,而且邋遢了。
大朵第一次見鄭偕月的時候,還是在…是三年,還是兩年前?那是鄭偕月也是剛結婚的,興高采烈的蹦到她們跟前說:“這是我婆婆給我買的三金。”
那是一個鉆石吊墜的項鏈。并不是很大,但是那光芒是燦爛的,透著股活泛氣兒。
當了段時間的同事,才知道鄭偕月其實不是個太好相處的人總是喜歡把過錯往別人身上推,而且巴結領導是最在行的。不過這種人社會上多的是。那時鄭偕月也會講講自己和老公之間開心的事情,無非就是打游戲。她和她老公是打游戲認識的,然后鬧戀愛,鬧了好幾年,再就是結婚。
“哎呀,笑死了,人家倆口子飯后散步都是去外面公園散步,只有我們是在那個世界花園散步,世界花園啊?就是那個xxx里的那個花園…”
那個時候大家還是對她有幾分喜歡的,起碼帶著她定外賣啊討價還價啊都很方便,那一張嘴,不是一般的伶牙俐齒。她大概是知道的,所以這種時候格外愛往上沖。
這樣下去,她和大家本來是可以歡歡喜喜的繼續當同事下去的。什么時候開始變的不好呢?
好像就是她生孩子回來之后。
懷孕的時候,偕月是很高興的,畢竟她是外地人,嫁到b市來,有了孩子,就意味著和老公家成了一家人。
她歡歡喜喜的生孩子去了,自以為前方大路平坦。而好像就是在生了孩子之后,她的境遇愈加糟糕了。
錢還是沒有的,老公卻不見長進,要是說努力了,可是沒有掙到錢,還只能嘆一句時運不濟。可是她老公是連這個心思都沒有的,依舊是美滋滋的打著游戲…現在養一個孩子要多少錢,她開始缺嘴了b市的土話,就是太久沒吃過好東西,嘴饞。同事有時發零食,多給她一點小餅gan或者橘子葡萄之類的日常小水果,她都要開心半天。
她自己倒是肯努力。什么賣童裝啊,做美甲啊,什么給鞋子畫京劇臉譜啊,都是做過的,還放下身段拜托同事推銷。其實大家看她生活確實有難處,也會幫忙推銷反正大朵是幫她推銷過,畢竟大朵家也是遇過事情,所以知道能幫一把就幫一把。可是折騰了好幾次,都做不成,偕月的心也就涼了。
心涼了,就開始有點看不得別人好。
當然,對著自己的主任,直線領導,她是更加巴結了。每天早上一到辦公室,就開始和領導嘮家常。自然,她是能說會道的,領導和她年齡差不多大,也是剛生完孩子,一肚子的委屈和不容易,說著說著,關系自然就近了很多。而女領導的常見弊病之一,就是比較容易感情用事。
其實這也很好理解。一個中年婦女的壓力本身就大,上面有房貸,下面有孩子,中間是能gan但是愛碎碎念的婆婆和永遠做不完的工作。終于有人肯聽她訴訴苦,自然是求之不得。
相應的,主任也就給了鄭偕月很多庇護。比如,上班的時候可以刷刷電視劇,可以幫自家孩子做做手工。但是,這也有不好的地方,鄭偕月越來越胖,原來靈活小巧的身材,現在走過來跟個那啥,那啥啥似的。攝影技術也沒有什么提高,其實大朵很替她可惜。攝影技術好的話是可以出去掙外快的,據說掙的還不少。
她這次再回去的時候,才發現鄭偕月已經整個人都變了。有點油膩,穿的也是剛結完婚買的那件t恤長袖的,20塊錢,都不是純棉,是化纖,也難怪,穿化纖的衣服就是容易出汗。最讓她感嘆的是,鄭偕月好像已經和仙人掌當了親戚,除了主任,旁人說什么都是不好的。
“我們新買的房子在13樓。”一個剛結婚的小姑娘笑吟吟的說。
“要是我和我老公買,就一定不要13樓。我老公比較西化,不吉利的。”鄭偕月湊過來說。
“哦,我和我老公的生日都在14號,所以正好湊1314…”小姑娘沒有半點的不高興。
幸福的人總是比較寬容,而不幸的人日趨心胸狹隘…結婚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確實是女人的第二次投胎。
鄭偕月就天天開始散發負面情緒,有的時候是窩在自己的辦公椅上,數落同事的錯處,有的時候是在跟同事里沒有結婚的女孩子們講:“男人啊,沒有一個好東西。他們說不會做家務千萬別信,就是懶,不想gan”,“給男人生孩子做什么,把身體搞壞了,他也不體恤你…”把沒結婚的小姑娘們嚇得臉都灰了,面面相覷。
一朵花開了,一朵花又落了…大朵傷感,也不過是因為她見過花開的時候罷了…
舉辦花朝節的當天下午,博物館的公用車出發了,車上坐著韓偉和他那位男同事。
啊,由于韓偉筒子上次出現,也是在幾十章之前了。所以還是得前情回顧一下。這韓偉是博物館學術部的員工,和晚晚的朋友小薇是一對。韓偉最經典的段子就是曾經把晚晚買的小蔥當了蘭花非常有“何不食肉糜”的味道。雖然這韓偉同志品行高潔,和這蘭花非常相配,但是他蘭花養的并不太好,倒是那新收入了幾盆石斛,他養的不錯。
當然,這些都不是重點,重點在于,韓偉他們今天下午得出個門。
lucas正好出來倒垃圾,笑瞇瞇的沖他們打招呼。
“哎,這是去哪里啊?又要去前面開會嗎?”lucas的笑容比初春的太陽更晃眼。他前兩天都沒有出現在博物館里,聽說是去旅游了,可能去的是澳大利亞吧,那里應該正是炎熱的時候,要不他的皮膚怎么一下子變得這么黑了。
韓偉聳聳肩膀,表示沒錯沒錯,就是這樣。
其實什么沒錯啊,老頭子今天下午抽風了,把他們叫去辦公室,讓他們最近都去b市的大街小巷以及周邊零落的村莊里找那些古跡,無論能不能保護,先登記,造個冊子。
當然,這是個吃力而不討好的活兒,因為多一個有價值的古跡,就意味著文保單位要多出一份錢,當然,錢不是問題,問題是沒有錢。
可是總有人要做啊…你看山西的平遙,就是申遺成功了,成了山西省第一處世界文化遺產地。平遙一起來,那山西的什么黃酒釀造,牛肉醬制,再有什么漆器,這些非物質文化遺產,也就都起來了。
所以,哪怕是吃力不討好的事兒,也不妨去做一做。
當然,歐陽老爺子還是一如既往的摳門,給的經費少的可憐。巴不得說讓他們一天一頓飯,一頓一包方便面,且得是袋裝而不能是盒裝。哎,韓偉想起來,他今天給他那盆花買的肥料都比老爺子給他的餐費要貴。也不知他哪幾盆石斛離開他半天,會不會就被辦公室里掰下來泡水喝…
“記住嘍,登記完,別到處和人說去。回來有那沒安好心的…”臨行前,老爺子把這句話翻來覆去念叨了好幾遍,所謂“沒安好心的”,也就是那盜墓的了。畢竟能被他們登記在冊的歷史文物,都是很有價值的。老爺子生怕他們一個不留神,給那盜墓的做了先鋒官,帶路人。其實老爺子真想多了,b市又不是首都或者山西那種歷史悠久、文物多不勝數的地方,連個古董行都沒有,一向太平的很嘛。
韓偉想東想西,自然又開始羨慕他那位同事,家里一定很有錢。
他那位同事又給女友買了卡地亞,不是那種一萬出頭的時尚項鏈,而是真正的珠寶,一顆雞心型的紅寶石,色澤跟電影《色戒》里的那顆差不多了吧,或許要小點,但是也絕對不便宜…可憐他給自家媳婦買個潘多拉都怪吃力的…有錢真好。
而另一邊,韓偉的同事,李晨,正和lucas在一旁抽煙。
lucas驚訝的說:“又要去圣托里尼?你們倆要結婚了嗎?”
李晨聳了聳肩膀,哪里有那么早啊,他女友只是說起這個時候的圣托里尼特別迷人。聽說那里看日出特別有感覺…
她說這件事兒的時候,也特別美好,特別純凈…就像是陽光出現在那海岸上,海水的顏色是深藍的,潮濕的深藍,而建筑是白色的,中間摻雜著深藍色的色塊。粉紅色的小花順著石頭,順著白色的建筑恣意生長…
她就是那粉紅色的花朵,從他磚墻般無趣的生活中長出來。她在風里唱著,鬧著,他的心也活了起來。
他知道的,他是老房子著火,真的,無可救藥。家里給介紹了那么多,一個都沒有合眼緣的,只有這一個,只有這一個…
他都知道的。
“希臘那里的風景是不錯的,回來我多給你們推薦幾個景點,圣托里尼只是炒的比較厲害。”
李晨把煙扔在地上,踩滅了,他其實沒有多大的煙癮。lucas遞了塊包裝精美的東西給他,上面歪歪扭扭的寫著外國文字,反正肯定不是英文。打開,是做成雪茄形狀的東西。
“我不抽這個。”韓偉的同事嚇了一跳。
“哈哈,這是巧克力做的,法國直郵過來的,ph大師店里做的。”
韓偉的同事想起別人好像都在議論,lucas背景不凡,在這里的咖啡店做事,純粹是興趣愛好。
“那個…拜托你個事兒…”李晨深呼吸一下。他從小就是優等生,進了單位又受領導器重,這樣,已經算是低聲下氣了。
lucas“嗯”了一聲,也丟了一塊巧克力進嘴里當然也是高檔的進口巧克力,這一口下去,二十多塊錢也就沒有了。包括他那身衣服,休閑裝,但是一看,就特別貴。里管這種人叫millio奶re,百萬富翁,他們天天去打網球,就穿這種休閑裝,上千上萬一套。
李晨知道把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是不成的,可是他真的需要錢。他剛開始找對面涼皮鋪的店主借錢,說好了三分利,但是他不知道那是利滾利的…剛開始借的那點錢已經滾到十幾萬了…
“你有兼職介紹給我嗎”李晨問。
這話問出來,他自己都覺得可笑,一個文史類的研究生,所學到無非就是為了考公務員考事業編,除了在衙門口當差,他又能做什么?人家學會計的小姑娘還可以在外面兼職呢,更不要說有點學者是專門做文物奠定的,都是有大老板拿著錢求著來做次鑒定。
lucas好像是出神了,看著天空,說:“聽說日本有個美術館,專門有個屋子,屋頂是透明的,繁忙的都市人在里面,可以抬頭看看天空,云卷云舒…啊?不好意思,你剛才說什么?”
“沒,沒什么。”李晨無力的用腳踩踩地上的煙頭,煙灰弄了一地,保潔的師傅露出了并不善意的表情。
lucas還是笑瞇瞇的,好像對今天的一切,都是滿意極了。
樹上的小鳥嘰嘰喳喳的,這花骨朵才剛冒出來,它們就迫不及待的吃了,這可怎么得了,要耐著心思,等著開了花,結了果子,才好啊。
而館長辦公室里。
“忘盡心中情,遺下愛與癡,任笑聲送走舊愁,讓美酒洗清前事”,歐陽大爺一字一字的唱著,就算當年蔡文姬寫《胡笳十八拍》也沒有這么哀怨啊。
你看天上的云,云卷云舒。
你看湖里的魚,上下沉浮。
這人生啊…
樓下的車子一動,歐陽大爺的心就開始痛。
錢啊,你為什么是錢?!!你要是天邊的云該多好,云散了,還能聚集,可是錢花了,就沒有了,沒有了,徹底沒有了!
啊啊啊啊啊啊!!!
歐陽大爺痛定思痛,覺得總要做點什么才好,于是gan脆果斷的叫來了主管廚房的楊師傅。
楊師傅年過三十,生的肥頭大耳,雖然油膩,卻不肥胖,活像剛減過肥的豬一樣。臉上習慣性的帶著諂媚的笑。
歐陽大爺坐在轉椅上,看著楊師傅,雙手交叉,慢聲細語道:“小楊啊。”
楊師傅趕緊答應著:“哎。”
楊師傅對館長大人的態度那是好的不能再好了。畢竟承包食堂是個很…反正他自從承包了這食堂,連家里用的花生油都不用再買了。
歐陽大爺說:“昨天我去開會啊,聽人家說啊,這春天容易gan燥,容易生病…”
楊師傅連忙說:“沒事兒,我回來給您老熬個…”
他那“冰糖枇杷”四個字兒還沒說出來呢,歐陽大爺已經說道:“那個,我的意思是,這個月,食堂就都吃素吧,預防一下感冒上火哈…”
楊師傅:。。。
歐陽大爺卻翻看起桌子上的書來,正好翻到,這王安石的舊事。王安石當年位居宰相,卻非常節儉。王安石的兒媳婦的娘家有個姓蕭的表親來京城游玩,王安石請那蕭姓少年吃飯。那少年估計是家里條件不錯,吃飯的時候把胡餅中間帶芝麻的部分吃掉,邊兒上的部分沒吃。
王安石默不作聲,把剩下的胡餅邊拿起來,自己吃了。
哎,見賢思齊啊,歐陽大爺突然就覺得,自己的身形怎么真么偉岸啊。窗外的喜鵲,莫非是被他的高潔感化,所以才長得如此體態豐盈?(..1331330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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