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然是刀山火海,獵門總魁首說闖就闖,心里怕不怕是一回事兒,可事到臨頭從來不躲。
這回入到水里,林朔心里那是真的有點兒發虛。
他跟秦月容之間的事兒,那是十歲之前樣樣都對,十歲之后樣樣合不上,人生際遇莫過于此,客觀情況和原先的意愿往往背道而馳。
十歲之前,兩人隔三差五在一塊兒,稱得上形影不離。
十歲之后,隨著林朔越來越多地跟隨父親進山狩獵,秦月容跟隨母親入海修行,見面的次數也就越來越少了。
不過那段時間盡管面很難見著,可林朔心里還是掛念這個表妹的。
也知道她好像是自己以后的妻子,所以每當想起這個人來,心里還是甜絲絲兒的。
只是這種年紀的少年并不清楚婚姻的意義,而在山林里修行日久,原本刻在腦海里的身影也會逐漸淡忘。
后來林朔跟隨父親去了一趟云家,見到了云秀兒,被十招打翻在地,從此,他對女人的觀感復雜了一些,也深刻了一些,這時候要說心里有個女人,那也得是羞辱了他,被他當做趕超目標的表姐云秀兒,而不是表妹秦月容。
這段時間林朔的奶奶也去世了,老爺子覺得林秦兩家不宜聯姻,所以一邊跟秦家人商量,一邊給林朔講一些故事。
這些故事聽完之后,林朔就自然會覺得男女之事對于修行是種妨礙,于是秦月容這個人就更拋到腦后去了。
等到林秦兩家商議完畢,婚事取消,林老爺子把這事兒跟林朔一說,林朔心里沒啥感覺。
畢竟老爺子那話術,比如今的苗成云只強不弱,安撫對男女情事懵懂未知的兒子,那是手到擒來。
再后來,就是昆侖山雷雨夜了,林朔下山之后去了廣西山村任教,一去就是六年。
那段時間,他知道秦月容來過,因為河里的水紋不一樣,他認得出來。
只是他當時是心喪若死的狀態,除了日常教學任務,其他時間內心是封閉的,人渾渾噩噩,并且羞于見人,尤其是門里人。
所以表妹來偷偷看他,他也不想見面。
前后一個月,河里的水紋恢復正常了,這時候再去悵然若失,人是回不來了。
那一年林朔二十歲,徹底丟掉了這份姻緣。
如今林朔就算扣去西王母意識空間的那七年,也是三十歲的人了,家里老婆孩子一大幫,人間冷暖也基本嘗過了,自然就知道這是自己和林家對不起秦月容。
今晚林朔這縱身一躍,姿勢是很瀟灑,心里卻沒什么底氣。
因為他知道自己是過了十年,而對方是過了十七年。
這是女子最美好的十七年,雖然她最后也沒閑著,嫁人了,可終究是丈夫早亡婚姻不幸。
以上這些,是私人瓜葛,而在江湖上就身份而言,秦月容雖然沒有獵門總魁首這么響當當的名號,可人家也不差。
因為海客聯盟這是和獵門并駕齊驅的華夏修行組織,秦月容是海客聯盟內部實力最強大的修行者。
前總盟主是她爹,現任總盟主是她侄子,船上的事兒這爺孫倆說了算,水里的事兒她說了算。
論江湖地位,女修行者里她是刁靈雁這個牧門總魁首那一檔的,封頂了。
陸上的魁首,水里的嬌娘,舉世公認這是齊名的。
所以這一下水,林朔首先禮數得周全,身子懸在河水之中,抱拳拱手。
然后想說什么敬語,那說不上來,這是在水里,一說話就吐泡泡。
很快,一個大氣泡包裹住了林朔,然后帶著林朔一路下沉,直到河底。
林朔就覺得烏漆嘛黑啥都看不見了,抱拳行禮也就騙騙自己,干脆就把手放下了。
手這一放下,秦月容的氣味就鉆進了他的鼻子。
前后小二十年沒聞到她身上的味道了,時過境遷,氣味有點變化,可還是這個人。
林朔知道她也進了氣泡,正要說什么呢,就感覺到肚子中了一拳。
這一下獵門總魁首是真的冷不防,被這一拳直接搗中了胃囊,整個人身子都弓起來了。
他知道自己挨揍了,可要還手,不敢。
一這是水里,真要動手也打不過人家。
二是心里有虧欠,要是挨頓揍就能把這事兒平了,他也愿意。
而秦月容這一拳揍下來,一開始還有點兒試探的意思,結果一看嘿這人不還手,那新仇舊恨就一股腦涌上心頭了。
悔婚也就算了,那可能不是你自己的想法。
可我游了三千里地去看你,你卻跟我裝蒜,這事兒我記你一輩子。
還有,你不想娶我也就算了,后來又娶那么多老婆是什么意思?
這些話秦月容嘴上說出不口,用拳頭卻說得非常流暢。
林朔也就守著自己面門,一會兒還得上岸見人呢,其他部位也就隨她去了。
氣泡內是勁氣橫飛虎虎生風,拳拳到肉悶響不絕于耳。
打了得有五六分鐘,秦家傳人累了,呼哧呼哧喘著粗氣。
畢竟這種空氣環境里的貼身肉搏,不是她這路能耐所長,手都震麻了,然后看面前這人,啥事兒沒有。
不過一身力氣使得差不多了,心里憋著的情緒也就宣泄得差不多了。
“你有什么要說的嗎?”秦月容一邊喘息一邊問道。
林朔將護著面門的雙臂放下,整了整衣服,平靜地說道:“沒有。”
“沒有你下來干嘛?”秦月容怒道。
“不是你讓我下來的嗎?”林朔眨了眨眼。
“你…”秦月容一時氣結,“把手再舉上去。”
林朔很聽話,兩手一舉繼續護住了面門,于是秦家傳人開始打下半場。
叮咣五四,又是一頓猛錘,這回沒五六分鐘那么長時間了,秦月容確實累了,兩分鐘拉倒。
水里的嬌娘干脆坐在了河底,抬頭又問道:“你有什么要說的嗎?”
“沒有。”林朔搖搖頭,“不行你歇會兒再繼續。”
“林朔你是不是真覺得我奈何不了你?”秦月容叫道。
“那不是。”林朔說道,“只不過你秦月容干不出來這事兒。”
“你…”
林朔也坐了下來,說道:“表妹啊,我也不是故意氣你。
我這人沒什么出息,怕老婆。
在水里,你天下無敵,可在陸地上,無論斗智斗勇,我家那幾頭母老虎可厲害著呢。
這出門在外,我不便跟其他女人多有接觸,一是怕回家被收拾,二是怕給對方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所以剛才跟表妹有些見外,是我的不對,這頓揍我活該。
你要是還沒出氣,可以繼續。”
“林朔,你可真有出息。”秦月容說道,“以前是你爹來替你悔婚,現在你又拿你老婆說事兒,你什么時候自己有點兒主意?”
“我主意就是,沒成親之前聽爹的,成親之后聽老婆的。”林朔低頭說道。
“你那么多老婆,到底聽哪個的啊?”
“她們會協商,我聽最后商議結果。”
林朔這會兒語氣特別慫,他就是想讓對方看不起。
江湖女子,都是愛英雄的。
秦月容這樣,刁靈雁也這樣。
自己之前處理刁靈雁事情的時候,多少有點顯擺了,導致最后必須禍水東引,把章進拉進來這才脫身。
吃一塹長一智,這回林朔知道要換一種方式。
如今他跟秦月容的事情,婚約毀不毀尚在其次,關鍵在于秦月容如今是不是還看得上他。
要是還看得上他,那這事兒怎么說都說不清,后續沒完沒了。
她畢竟不是海倫那種外國人,隔著遠無所謂,她天下水系暢通無阻,回頭游到青海湖蹲點怎么辦?
這種事她是有前科的,廣西那陣子不就是么,人家做得出來。
所以要斬草除根,必須從根子上把這事兒平了。
自己這個熊樣一擺出來,那就算她以前對自己有什么想法,這會兒也該破滅了。
江湖上的英雄,大多是見面不如聞名,盛名之下其實難副,言過其實。
這種情況,也不多他林朔這一個。
況且這秦月容平時在水里生活,岸上的事兒她知道得不多,僅有的消息渠道也是海客聯盟。
而林家跟秦家婚約取消之后,林朔的消息,秦向陽是刻意對她封鎖的,免得刺激到她。
所以林朔就有這個信息基礎,認為自己可以裝一裝。
等這筆買賣混過去,兩人再一分開。
秦月容雖說容顏依舊,可終究是個快四十的老姑娘,再過幾年,也沒這股心氣了。
自己以后反正離水遠點兒,那就沒事兒了。
果然,林朔這么一番表態之后,對面這女人不吭聲了。
良久,河底幽幽一聲嘆,林朔聞著這口氣就猜出來了,她心里肯定很失望。
失望就對了,越失望越好。
五個夫人夠夠的了,再多一個這樣沒心眼的,那不是等著讓小五以后扔糞坑里去嗎?
又等了一會兒,秦月容似是接受了某種事實,說道:“爹不怎么樣,女兒倒是不錯。”
“那是。”林朔一臉得意,“我二夫人狄蘭的基因好。”
“你夫人再好,身上也沒有秦家血脈。”秦月容說道,“林映雪對我而言的那種出色,還是得謝謝你這個親爹。”
“哦。”林朔假裝聽不懂,順著說道,“那我多少也有些功勞。”
“這樣。”秦月容說道,“我結過婚,這事兒你應該是知道的。”
“知道。”林朔點點頭,笑道,“咱倆是前后腳結的,我娶完你就嫁了,就跟約好了似的,搞得我度蜜月還沒工夫過來見禮,你看這事兒鬧得…”
“你閉嘴,聽我說。”秦月容說道,“我結過婚,不過跟丈夫沒有子嗣,現在丈夫死了我不打算再嫁,你覺得這事兒怎么辦?”
林朔一聽心里是哭笑不得,自己的閨女怎么就這么搶手呢,是個人都來問自己要。
有想要過來當兒媳的,有當嫡傳弟子的,還有干脆當閨女的。
自己就倆閨女,魏行山、楚弘毅、苗成云都在打她們主意,就連秦月容的侄子秦高遠,都想邁過輩分跟自己結親家。
這天下好女人這么多,自己隨便找找就五個娶進家門了,其他人怎么就這么沒出息,就只盯著林家薅呢?
這些話林朔心里這么琢磨一下挺爽的,當然不會說出口,然后臉上那是很困惑:“月容,你說明白點兒,我聽不懂。”
“你這閨女,過繼給我吧。”秦月容說道,“反正你五個老婆,還缺孩子嗎?”
“月容啊,是這樣。”林朔一臉為難,“閨女我是有兩個,那是作為這個親爹的角度來說的。
可對我夫人狄蘭來說,她也沒仨沒倆,就這么一個親生骨肉。
月容咱倆是表兄妹,你表哥如今混得也還行,你要金山銀山我都能給你,可唯獨這閨女…”
林朔說到這兒頭一低,“我說了不算,必須要請示夫人。”
“那你還愣著干什么,請示去吧。”秦月容說道。
“咱先不著急,我一會兒就去請示。”林朔笑道,“咱先說說,這兒的事怎么辦?”
“你讓我幫你找閨女,我找著了。”秦月容問道,“其他的事情跟我有什么關系?”
“不是,你不但找到人了,還想把人要走呢。”林朔擺擺手,“這事兒咱不能這么算。”
“那你想這么算?”
“我這會兒是做在買賣,了解下來之后,發現這買賣要是沒你秦月如加入,還真做不好。”林朔說道。
秦月容想了想:“那得加錢。”
聽到這話林朔笑了,這不愧是自家表妹,跟自己一樣務實。
獵門總魁首趕緊點頭:“加,肯定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