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鼎,今年四十二歲。
在三十年前的那屆獵頭戰爭中,作為緹雅族平民的黎家,終于有一位成員通過自身的努力,達到了獵頭人的標準。
這個人,就是黎鼎的父親。
按照艾巴氏族的規矩,只要這位獵頭人能在獵頭戰爭中存活下來,并且獵頭成功,那么他的整個家族,就將變成獵頭人家族,在緹雅族中的地位會水漲船高。
這是一個能改變家族命運的機會,所以黎鼎的父親,義無反顧地上了戰場,之后戰死。
家族的命運并沒有改變,不過幸運卻降臨在了黎鼎頭上。
三十年時間過去,如今的黎鼎深受族長泰坦器重,在整個艾巴氏族可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而他崛起的起點,就是身為一名陣亡獵頭人的兒子,被族長親自接見。
當時的老族長是泰坦的父親,在短暫的接觸之后,一眼相中了少年老成的黎鼎,把他安排在了自己兒子身邊。
只是隨著見識的增長,黎鼎慢慢了解到,自己的父親,其實在踏上戰場的那一刻,就注定了死亡。
階層的壁壘,從來不是那么好打破的,以自己父親當時獵頭小隊的配置,不可能活下來。
如今活到了這個歲數,也獲得了這個地位,他很多事情已經看透了,也看淡了。
唯獨獵頭戰爭這件事,他這輩子放不下。
對于老族長,他心中并無多少怨恨。
老族長安排下來的小隊配置,導致了自己父親的死亡,可他也破格提拔了自己。
而且黎鼎也明白,老族長這些人,這并不是問題的根源。
根源就在于,那頭十年露面一次的獸神。
有獸神的存在,才會有獵頭戰爭的存在。而有獵頭戰爭的存在,才會有自己父親那樣的可憐蟲存在。
所以許多年以來,他一直在影響著身邊的這位同齡人,艾巴氏族的新任族長泰坦。
泰坦是一個天賦出色的修行者,有身為首領的廣闊胸襟,也有著跟黎鼎相同的高遠志向,但相比于黎鼎,他并不擅長思考。
所以黎鼎就為他出謀劃策,成為他的左膀右臂。
如今萬人齊行,與獸神決一死戰的局面,其實就是黎鼎少年喪父立志、青年外出苦學、壯年謀劃布局,最后一手促成的。
此刻的他,就跟在族長泰坦身后,朝圣湖進發。
只差這最后一哆嗦了,養氣功夫即便達到了黎鼎這個程度,依然難掩臉上的激動神色。
“黎鼎啊,其實你沒必要跟著。”泰坦扭過頭來,對他說道,“眼下這個事情,是我們獵頭人的戰斗,你一個普通人攙和在里面,回頭死了算誰的?”
“族長。”黎鼎笑了笑,“你這都勸了我一路了,我要是肯聽,早就走了。”
“哎。”泰坦搖了搖頭,“你這是何苦呢?”
“同生共死,這本就是我跟族長在少年時就許下的約定。”黎鼎說道。
“那好吧。”泰坦說道,“你回頭就站在我身后,我盡力護你周全便是。”
兩人說這番話的時候,其實已經很接近圣湖湖畔了。
圣湖,就是獸神的老巢。
這里除了北岸的地勢較為平緩之外,其他岸邊就等于是懸崖,幾乎直上直下,而且落差極大。
要跟獸神正面交鋒,這一萬獵頭人要抵達圣湖北岸,這才可能交上手。
而圣湖北岸的地形,容不下這么多獵頭人藏身。
那兒靠近水平面的,也就是一小片石灘加上一小片林子,其他地方落差又高起來了,只能干看著。
所以那片石灘和那片林子,才是跟獸神戰斗的戰場,湖邊的其他位置其實就是觀戰席。
黎鼎這次給泰坦制定下來的作戰計劃,很簡單。
用不著其他一萬來號獵頭人插手,因為這是一群烏合之眾,一旦先頭小隊被獸神一下子就收拾了,肯定會造成大面積混亂,互相掣肘。
回頭士氣一旦潰散,那整個場面就不好收拾了。
就讓他們在觀戰席看著。
艾巴氏族的五支精英獵頭人小隊,這才是主要戰力,去把石灘和林子占了。
其中最弱的那一隊占河灘,起先頭部隊偵查的作用,同時也充當敢死隊,讓泰坦他們看清楚獸神的虛實。
然后艾巴氏族的四支最強大的獵頭人小隊,共計一百一十三人,包括泰坦和黎鼎,就埋伏在林子里,伺機動手。
這一百一十三人,是緹雅族中最強大氏族三十年來的培養成果,是精銳中的精銳。
他們要是不行,其他一萬獵頭人那就更是白給。
所以別費事,直接王對王。
這個作戰計劃,前期很順利,到了這會兒,泰坦這群人也已經抵達了北岸。
因為有黎鼎同行,所以他們其實腳程不快,北岸的兩塊地方已經被人給占了。
不過泰坦的身份地位擺在那里,黎鼎在整個緹雅族里人緣也好,稍微交代幾句清個場,這個簡單。
根據族里的記載,獸神是午夜現身,所以這會兒時間還早。
戰場清出來了,那么接下來就要備戰。
怎么備戰,簡而言之就是吃。
同行的獵頭人身上有扛著肉的,也有背著鍋的,這會兒篝火升起來,在湖邊打了水,把肉煮上。
換做平時,肉一般是烤著吃的,但這會兒不行,烤肉不好消化。
大家吃飽了水煮肉,再睡上一覺。
晚上八九點鐘醒過來,抽口水煙提提神,這叫以逸待勞。
如今在這兒的一百多條漢子,都是當年精挑細選出來的好苗子,二三十年修行下來,如今能耐大性子穩。
明明死活就在今晚,可埋鍋造飯的時候個個嘴里有說有笑,跟沒事兒人一樣。
這個場景落在黎鼎眼里,不免心生羨慕。
他知道,這是修行的成果。
而自己養氣功夫自問不差,到了這會兒卻惴惴難安。
身邊的泰坦已經坐在地上了,但因為身形巨大,依然能跟站著的黎鼎差不多平視。
這位族長淡淡笑了笑,拍了拍自己身邊的空地:“行啦,既然到了這兒,無非是放手一搏,多想也沒用。黎鼎,你坐下來,咱哥倆聊聊天。”
黎鼎應了一聲,依言坐下。
“之前聽你說,你還雇了四個獵人。”泰坦問道,“多少錢來著?”
“五個億,美金。”黎鼎如實答道。
泰坦眼皮子抖了抖,臉上一陣肉痛的神色:“這么貴呢?”
“獵門總魁首帶隊,值這個價。”
“那咱在帕朗卡拉亞忙活一年,里里外外加起來多少收入?”
“賺得其實不少,可人吃馬嚼消耗也大,各方面利益還得照顧到。”黎鼎說道,“去年賬本我也讓你看過,純利潤五千多萬美金。”
“賬本我又看不懂。”泰坦搖了搖頭,然后問道,“那這五億,咱給得起嗎?”
“當然給不起了。”黎鼎搖了搖頭,“所以我把賬上躺著錢全扔出去了,算是定金,先把他們穩下來。”
“那你的意思是,尾款不付了?”
“不用付。”黎鼎說道,“因為他們活不下來,回頭我還可以去找那位獵門總魁首的遺孀,不僅能要回定金,還得再要一筆違約金。”
“要我說啊,黎鼎你不用為了掙錢,去想這種法子。”泰坦語重心長地勸道,“說真的,帕朗卡拉亞里的那些買賣,咱們已經夠傷天害理的了。
可那些說到底是人家有需求,咱滿足需求,勉強還說得過去。
再說了,咱那么做也是為了解決今晚的事兒。
不想法子賺錢,用錢開道兒,也換不來如今這個局面。
可我覺得那四個獵人跟咱也沒什么瓜葛,你就這么把人家害死了。
而且還向他們家屬詐騙,是不是有點兒過分?”
黎鼎翻了翻白眼:“族長,我跟你說了多少次了。
你是一族之長,未來要統領八百萬緹雅族人的領袖。
你不能這么宅心仁厚,做事被那么多條條框框給束縛著。
另外呢,你好像也誤會的我的意思。
我這不是詐騙。”
“不是詐騙,那是什么啊?”泰坦一臉疑惑。
“我是真想跟他們做這筆買賣,那四個獵人,說不定有殺死獸神的機會。”黎鼎說道,“因為我從那個林總魁首嘴里,知道了一個很關鍵的詞匯,他們知道獸神到底是什么?”
“什么詞匯?”
“海妖。”黎鼎說道,“我跟他的對話是用中文的,這個中文詞匯的意思,就是海里的妖怪。”
“海里的妖怪?”泰坦指了指前面不遠的圣湖,“就這?這也叫海?”
“我也納悶呢。”黎鼎搖了搖頭,“不過剛才我們從那邊湖岸繞過來的時候,想必族長也看到了。
這圣湖有一小塊地方,湖水的顏色比其他地方淺,我懷疑是海水倒灌進來了。
這說明湖底下,有一個通往海底的通道。
這海里的妖怪,就是順著這個通道過來的。
十年來一次,所以我們的祖先就認為,獸神十年蘇醒一次。”
“嘿!”泰坦一拍大腿,“那這事兒還不簡單,咱把通道堵上不就完了嗎?妖怪過不來,獸神就沒了呀!”
“道理是沒錯。”黎鼎嘆了口氣,“可這事兒現在辦,太晚了。”
“來得及嘛,還有七八個小時呢。”泰坦說道,“你不是還在市區里倒騰軍火嗎?搞點炸藥過來,我親自下去按上,咣當一炸,把通道堵上就是了。”
“這不是技術上的事兒。”黎鼎擺了擺手,然后指了指周圍,“族長您看,附近一萬獵頭人看著呢。
咱之前話也放出去了,必須要殺掉獸神,徹底解決這個禍患。
所以就算獵門總魁首說得沒錯,是湖底通道的事兒,咱把通道堵上了,海妖過不來。
可咱要怎么跟其他緹雅族人,解釋這個事情呢?
海妖這個說法,就算是事實,可跟他們的觀念不一樣,也跟我們之前宣傳的不一致。
我們是能搶出時間來,把通道堵上,那么在其他緹雅族人面前,我們只能解釋是獸神這趟沒蘇醒,或者已經自然死亡了,從此醒不過來了。
這么一來,咱之前等于白忙一場。
那么您憑什么去統領整個緹雅族呢?”
“這么復雜呢?”泰坦撓了撓頭。
“獸神的存在,是目前緹雅族社會格局的基礎,也是目前幾大氏族維持統治權的前提。”黎鼎說道,“而在大家面前除掉獸神,則是未來緹雅族社會格局的基礎,也是您成為整個緹雅族大首領的前提。
所以說來說去,我們跟以前的氏族頭領們,玩得是同一種游戲,用得也是同一種手段。
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所以就算要炸毀湖底通道,也不是今晚的事情。
今晚這一戰,無可避免。”
“嗯。”泰坦點點頭,“我雖然聽得不是很明白,但你說得肯定對。”
“至于那四個獵人。”黎鼎繼續說道,“那就跟這湖底通道一樣,今晚過后,是斷不能留了。就讓這個秘密,永遠沉在湖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