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走了,這里的事怎么辦?”問話的是三少奶奶,語氣間似有什么深意。
慕容復當然明白她要問什么,思緒片刻,緩緩說道,“這樣吧,李莊今后便作為慕容家的一個據點存在,另外護襄軍的后勤補給也全權交由你負責。”
三少奶奶一聽,臉上不由露出一絲喜色,他能說出這樣的話,到底還是接受了她。
而袁紫衣卻是不高興的撇了撇嘴,先是找個副統領來分權,現在又將護襄軍的后勤補給死死框柱,這廝分明就是不信任她嘛!
護襄軍的后勤補給與慕容家其他各路大軍不同,雖然所有軍隊的糧草給養、裝備軍餉均由天下樓統一撥配,但在具體行動上,其他軍隊的后勤供給其實是由水晶宮或慕容復親信經手的,各軍統帥無權干預。
如此一來算是三方牽扯,無論哪一方都不會坐大,軍隊的命脈仍舊握在慕容復手里,大大降低了士兵乃至統帥造反的可能性,可護襄軍情況特殊,由于沒有固定據點營地,行軍作戰、后勤供給等只能交給袁紫衣一手包辦,換句話說,如果她要將這支軍隊拐跑,慕容復還真拿她沒辦法。
袁紫衣對權力并不熱衷,可這種不被信任的感覺實在不好過,越想越氣,忍不住冷聲斥道,“慕容復,你什么意思?不相信我可以撤我的職,用不著耍些陰謀伎倆來對付我!”
慕容復暗自翻了個白眼,正色道,“紫衣,這不是相信不相信的問題,無規矩不成方圓,慕容家無論哪一只軍隊都是按照這種模式發展的,如今護襄軍已成規模,不能再特令獨行了,否則縱使我沒意見,底下的人也會鬧意見,他們要是給你穿點小鞋,你讓我怎么辦?”
袁紫衣腦瓜子精明,但在人情世故方面還是不夠老辣,聽了這話馬上接口道,“簡單啊,你給他們下道命令,誰敢給我小鞋穿?”
慕容復頓時無語。
三少奶奶卻是噗嗤一聲,忍不住笑了出來。
袁紫衣面色一冷,“你笑什么?”
三少奶奶也不與她計較,輕笑著說道,“袁姑娘,據我所知,你們吃的糧食都是從江南運來的吧?”
“那又怎樣?”袁紫衣點點頭,這已不是什么秘密。
三少奶奶繼續道,“我請教你一個問題,如果運糧隊每次都遲個三五天才到,你怎么辦?”
“不會啊,每次運糧隊都很準時,只有早到,從來不會遲到。”袁紫衣顯然還沒明白三少奶奶的意思。
三少奶奶眨了眨眼睛,“可如果呢?此地距離江南不下千里路程,路上出點意外什么的再正常不過了,遲到還是好的,萬一糧草短缺,甚至干脆就沒了,你又怎么辦?縱兵劫掠么?”
“怎么可能!我袁紫衣行得正坐得端,怎會做出縱兵劫掠的事情來!”袁紫衣激動道,不過話說到這個份上,她也明白過來慕容復所說的“小鞋”是什么,仔細想想不是沒有可能,倘若底下的人真要使壞,即便是慕容復也無可奈何,畢竟人家運糧隊長途跋涉,路上遇到大雨、大水什么的耽擱幾天正常之極,這一耽擱糧草被吃完了,能怪人家么?
想明白這些,袁紫衣嘟了嘟嘴,不情不愿的說道,“行了行了,你們說的都有理,就我沒理,你們想怎么樣就怎么樣吧。”
慕容復好笑的搖搖頭,突然伸出手去,捏了捏她的瓊鼻,“你啊,好歹也是一軍統帥了,說話做事不能這般任性,遇事要多想想。”
“用不著你管!”袁紫衣沒好氣的拍開他的手,隨即又小聲嘀咕道,“人家哪里任性了嘛!”
慕容復搖頭笑笑,扭頭去看三少奶奶。
三少奶奶會意,卻有些遲疑,低聲道,“這么重要的事,我…我怕我做不好。”
“哼!裝模作樣!”袁紫衣一副小受氣包的幽怨模樣看著二人。
慕容復沒有理會,朝三少奶奶說道,“沒關系,管后勤就是一種慢工細活,你不是說你們莊家最擅長這個么,就這么定了,具體事宜我會派人與你聯絡。”
“那好吧,我盡量做好。”三少奶奶點點頭答應下來,隨即眼珠一轉,又拉起袁紫衣的手,“袁姑娘…哦不,袁統領,今后妾身便算是護襄軍的一份子了,初來乍到,許多不懂之處,還望袁統領不吝賜教。”
她這一說,袁紫衣心情立刻好了不少,似乎突然多出個掐住自己脖子的人,也不是那么難以接受了,當即眉開眼笑道,“夫人客氣了,有什么不懂的你盡管問我。”
慕容復看到二女關系的轉變,倒也沒多少意外,三少奶奶本就是心思玲瓏、老于世故之人,如果連袁紫衣這種沒什么心機的小女孩都擺平不了,那也太沒用了點。
交代完護襄軍和莊家的事,慕容復也算松了口氣,話鋒一轉,又說道,“對了,這次去山東,我會把雙兒帶走,以后…以后她應該不會再回莊家了。”
用這個時代的話說,雙兒那就是嫁出去的姑娘,潑出去的水,老往娘家跑算怎么回事?
三少奶奶聽了卻是心頭一堵,臉色有些黯然,“那…那你呢?”
此言一出,袁紫衣以及一直被當成小透明的陳圓圓臉上都露出了詫異之色,這二人的關系好像有點不同尋常呀!
慕容復仿佛沒有看到二女的臉色變化,臉不紅心不跳的說道,“我自然也不會再來了。”
三少奶奶聞言,俏臉禁不住一白,但馬上又聽他繼續說道,“三少奶奶既已投入慕容家麾下,今后有什么重要事情要跟我匯報,可以到燕子塢去找我。”
“重要事情”四字咬得極重,隱有什么深意,三少奶奶怔了怔,恍然明白過來,臉色一紅,隱晦的白了他一眼。
“好了,要交代的我都交代完了,你們去忙你們的事吧。”慕容復掃了袁紫衣和莊氏一眼,支使她們離開。
“哼,有什么了不起的。”袁紫衣美目一瞪,馬上朝三少奶奶說道,“走,趁天色還早,我帶你進山,參觀一下護襄軍的營地。”
三少奶奶幽怨的瞥了慕容復一眼,走了幾步,忽然想起什么,腳步一頓問道,“對了,這李莊現已成為慕容家的據點,李莊駐扎的武林人士怎么辦?把他們全趕走嗎?”
慕容復沉吟了下,“那姓陸的,還有紅花會的人,應該不會錯過這次反清同盟大會,肯定會跟我一道離開,至于金面佛苗人鳳、胡斐這幾人…我就不知道了,不過也不打緊,他們要留就留,要走就走,如果他們走了,我希望你能派個人跟著,以便隨時掌握他們的行蹤。”
三少奶奶雖然有點疑惑,但也沒說什么,點點頭便轉身離開了。
二女走后,原地只剩下慕容復和陳圓圓二人,陳圓圓臉上仍舊頂著易容面具,神情木訥,無悲無喜,只有一雙明亮的眼睛中光芒閃爍,異色紛呈。
慕容復輕輕一揮手,她臉龐扭曲變幻,不一會兒便恢復了本來面貌,天香國色,靚麗多姿。
“每次見到你這張臉,總能讓我感到驚艷。”慕容復凝視著陳圓圓,微微感慨道。
陳圓圓臉色一紅,羞澀的低下頭去,檀口輕啟,“再好吃的東西總有吃膩的一天,再好看的臉也有看膩的一天。”
“你說的很對!”慕容復點點頭,就在她臉色即將變黯之際,忽然伸手將她攬了過來,輕輕撫著她的面龐,“不過在那一天到來之前,我已經進了黃土,成了枯骨,永遠也等不到了。”
陳圓圓愣了愣,隨即反應過來,感動之余,又忍不住問道,“即便是這樣,總有一天我會老去,我的臉會變皺、變丑,到時你也不膩嗎?”
這也是她最患得患失的地方,她的年紀雖不似巫行云、李秋水之流那般夸張,可到底比慕容復大了許多,又沒有巫行云她們那般渾厚的內家真氣,或許再過一二十年,她仍能保持這副容貌,可三四十年、四五十年之后呢?
慕容復淡淡一笑,“傻姑娘,你會老,我當然也會老,世間又有誰能像天地日月一樣亙古長存?曇花一現,剎那即永恒,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枉你吃齋念佛這么久,怎么這么簡單的道理也不明白?”
“莫要胡說,佛經上哪有什么…什么兩情若是久長時…”陳圓圓白了他一眼,卻又禁不住露出一抹甜蜜的笑容,千嬌百媚,直叫百花失色。
慕容復摟著她柔若無骨的香肩,猶豫片刻,突然莫名其妙的問了一句,“圓圓,你…想阿珂么?”
聽到“阿珂”二字,陳圓圓身子明顯僵了一僵,略不自然的答道,“我當然想她。”
“我送你去找她好不好?”慕容復說出了心里的打算。
陳圓圓也不是蠢人,頓時明白了什么,幽幽嘆了口氣,“你想支我離開?”
慕容復確實是這般想的,此去山東,除了給天地會一個交代暫時穩住那些反清勢力之外,他還有大棋要下,不說有多危險,帶個累贅在身邊總歸有些不便,另外阿青的同門隨時可能找上門來,那種等級的戰斗,他可能無法分心去照顧一個毫無自保能力的弱質女流,如果發生點什么意外,他哭都沒地兒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