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腳下的卓家庭院已經完全建好了,兩年時間的精工細雕,占地并不是非常大的小院落精致典雅,緊湊而錯落有致,里面的亭臺樓閣、淺廊矮橋無不獨具匠心。
山泉小溪從園中委婉穿過,這是特意從不遠處引流而來。一側群山伏延千里,山邊佳木秀雋繁影,好一處人間仙境。站在院中,可以居高遠眺都市的繁華,也可獨門盡享避世的悠閑。
這么說吧,就算卓楊什么都不干,把這里當成小景點買門票讓人參觀,估計也能足夠他一輩子吃喝了。
不過,這里畢竟距離市中心超過30公里,卓彤彤和妻子楊虹都還要上班,經不起這么遠的路折騰,西安早晚高峰期的交通想想都令人頭皮發麻。
卓彤彤和楊虹平日還是住在大院的單元樓里,只有到周末了才開車過來在這里享受兩天二人世界。平時院子大門二門落鎖,再讓村長柯子幫忙照看著,不叫事兒。不過,現在學校都已經放暑假了,夫妻倆便早早躲過來避暑納涼,好不自在。
在繁華喧雜都市待得久了,卓楊一住下來就不想走。說不上為什么,他總覺得住在這里神清氣爽,睡眠質量相當高,整天里自己都感覺自己生機勃勃。也許是因為空氣質量,也許樹多草多負氧離子多。
柯子說,這里應該是一處風水寶地。但留仙觀的景逢道長說:什么風水,不懂別瞎說。此處集附近山川草木之靈氣,再聚天地日月之精華,是為元氣匯集之地。
柯子嘟嘟囔囔:扯來扯去,還不是說風水好?
吃過晚飯,一起說說話看看漫天的星斗,這在燈火通明的城市里是見不到的。感覺有些乏困,楊虹便先去休息了,她依然還在失去母親的恢復中。卓楊和父親繼續慢慢聊著天。
斟酌了很久,卓楊還是沒有憋住,問了父親他這段時間一直憋在心里的問題。“老爸,你有沒有…恨過爺爺奶奶?”
“為什么?”
“老爸你那一年才十六歲,爺爺和奶奶,他們…”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卓楊是高智商,他的父親豈會是笨人,卓彤彤馬上便聽出了兒子弦外之音。
“你是覺得你爺爺奶奶在那個時候沒有多考慮到我,只想著別人家的孩子,卻讓自己的孩子成了孤兒?”
“差不多…是這個意思。”
“爸爸其實…最開始也…埋怨過你爺爺奶奶。”卓彤彤摘下眼鏡,哈了口氣上去,用短袖衣角擦了擦鏡片。“爸爸那時候才十六歲,那時候…”卓彤彤沒有再說下去。
少年喪父,本就是人世間最悲慘的苦難之一,何況父母雙亡。
“但后來,我慢慢懂了,也就不怨你爺爺奶奶了。爸爸畢竟和爺爺奶奶生活了十六年,那十六年里我和其他孩子沒什么兩樣,你爺爺奶奶很寵我。”
“卓楊,我的好兒子。爸爸曾經對你說過,人這一輩子只要做好一件事情就好,你還記得是哪件事嗎?”
“現在正做的事!”
“沒錯,做什么都要認真,干好眼前的事最重要。人生也是如此,哪有那么多謀定而后動,很多事情來到眼前,你只能先去干好他。”
“你爺爺奶奶也是如此,他們面對洪水,不可能再去想自己的孩子怎么怎么,只有眼前學校里的孩子才是最重要的。”
“做事情,其實沒那么多瞻前顧后,低著頭去做就好了。人生就是如此,所有事情都判斷分析、精打細算再去做,也就無趣了。人生最難的地方不是沒有選擇,而是選擇太多。”
“老爸,我不是很懂。”
“慢慢你就懂了。”卓彤彤露出神秘的笑容。“你是我的兒子,我能懂,你自然也會懂。”
夜幕像一條無比寬大的毯子,滿天的星星像是綴在這毯子上的一顆顆晶瑩而閃光的寶石。夜深了,遠處的城市還在喧囂,熱衷夜生活的人讓整座城市徹夜不眠。
卓楊和父親聊了很久,聊他在米蘭遇到的人和遇到的事,聊九山海洋老穆。也聊了程浩,聊到了國內的足球。
卓彤彤說:“你知道世界上最簡單的事情是什么嗎?什么又最難嗎?”
“批評是最簡單的!批評者永遠不會錯,永遠理直氣壯。他們只批評不建設,什么都不用做。”
“就像網絡上的噴子?”卓楊插了一嘴。
“噴子連批評者都算不上,他們只是習慣性找存在感而已。”
“那…是不是就像這本書里喜歡給差評的那些讀者?”卓楊說:“要不讓作者把筆給他們,讓他們來寫?…算了,老爸你接著說。”
“愚公移山!”老爸說:“如果愚公有十個兒子,這十個兒子有的打鐵,有的鑿石,有的架橋,有的做飯有的砍柴,愚公一家的日子才會過下去,山也才能移下去。可是,如果十個兒子都是魯迅,卓楊,你猜愚公會想怎么死?”
“哈哈哈哈哈…”卓楊樂不可支,他沒想到還可以這樣解讀魯迅。
“腳踏實地做事最難!”父親說:“不做事的人永遠不會錯,做錯的都是在做事的人,千古顛撲不破的真理啊!”
“雪崩之下,沒有一片雪花是無辜的!”
“中國足球如今這個現狀,從管理者到球員,到媒體和球迷,每個人都是有責任的。”老爸說。
卓楊點點頭:“程浩也是這樣說的。”
老爸站起身雙手扶著腰活動了一下,左右扭扭。“程浩非常令人敬佩,他其實才是最有資格罵中國足球的人。憑他的筆桿子,可以只靠批評就能有名有利,他完全能舒舒服服待在你身邊做一個足壇魯迅。”
老爸重新坐回到涼椅里,抬起雙腿像卓楊一樣把腳搭在水榭的欄桿上。
“卓楊,再過幾天你就滿23歲了…”
“是呀,再有幾天你就23歲了。”媽媽楊虹從小樓里轉出來接住了話題。見到妻子沒有睡著也來納涼,卓彤彤起來將涼椅往后挪了挪,讓給妻子坐下。
卓楊便讓老爸坐在自己這把涼椅上,他騎上欄桿靠著廊柱。沒有月亮的晴空繁星密布,夏夜的微風悄悄掃過池水,將水里的星光輕輕搖動。
“都已經23歲的人了,你打算什么時候帶個女朋友回來讓媽媽看看。”楊虹說。
“媽…”卓楊揉了揉鼻子,有些窘。“…23歲又不大…”
媽媽擺了擺手。“今年兩件事,第一,你把金色肖邦大賽的金獎給贏下來。”卓楊趕緊點了點頭。
“第二,現在剛八月,你必須在今年內找個女朋友,不是報紙上那些緋聞,要那種認真的女朋友。”
“媽,我有過不認真的女朋友嗎?”
“媽媽不管!”一家之主楊虹斬釘截鐵:“下次回來,最晚明年這個時候,你要把女朋友帶來見我。”
“媽…,你這…算不算…是傳說中的…逼婚?”
“哈哈哈哈…”卓彤彤開懷大笑,爽朗笑聲驚碎了滿池繁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