脫思麻人在跑,漫山遍野地跑,甘奇本該把一萬騎兵撒開在脫思麻人的西南方向截殺這些逃跑的脫思麻人,但是這一萬騎兵卻成了緊密一團,并未撒開,而是直奔戰場而去。
甘奇再也不身先士卒了,而是打馬跟在大部隊之后。
入場的種愕,長槍見人就捅,他也分不出哪個是脫思麻人,哪個是唃廝啰人,便是騎兵入場,見人就殺個人仰馬翻。
往前來迎的董氈見得這一幕,便是開口大喊:“住手,住手,莫要敵我不分。”
種愕哪里管得這些,反而沖著董氈就奔過去了。
董氈往前迎了許久,見那種愕近前不遠了還不減速,猛然發現有些不對勁,連忙勒馬轉向去躲,這般騎兵集團沖來,便是不打不殺的,撞上落馬也難逃一死。
董氈身邊還有人問道:“族長,這是怎么回事?宋人莫不是瘋了?”
董氈心中早已大驚,來不及說什么話語,直接說道:“快,快去把人馬都集結起來。”
董氈顯然是預料到了什么,他的預料沒有錯,宋人的高頭大馬真的追過來了,身后的羽箭已然遮天蔽日。
片刻之后,董氈身邊已然被射倒不少。
“宋狗欺我,宋狗欺我!”董氈一邊往后奔,一邊破口大罵,他是如何也沒有想到宋人真的會對他動手,而且還這么直接。
之前的董氈是自信的,信心滿滿炫耀他幾萬人馬、展示他的實力。
哪怕此時,董氈依舊還是自信的,他不相信連脫思麻人都打不過的宋人,憑借萬余人能在高原上把他打敗,哪怕此時有些措手不及,他也不相信自己會敗。
就如董氈一邊跑還一邊喊:“快擊鼓,快,今日一定要把這些背信棄義的宋人殺個干凈。”
其實也不用擊鼓,滿場還有近三萬唃廝啰大軍,雖然經歷了一番大戰很是疲憊,見得自家族長被人追著射,卻也都往這邊趕來。
不得片刻,董氈身邊就簇擁了好幾千人,而且越聚越多。
董氈心中更是不虛了,帶著大軍繞場狂奔,準備轉向與宋人一戰。
大戰再起,氣喘吁吁的宋人與氣喘吁吁的唃廝啰人打起來了。
遠方許多逃出去很遠的脫思麻人都驚呆了,甚至有些人停住了逃跑的腳步,轉頭去看戰場上發生的這詭異的一幕。
猛陀也停住了馬步回頭去看,他也納悶,這是怎么回事?
“族長,宋人不是董氈的盟軍嗎?他們不是來打我們的嗎?他們怎么自己打起來了?”
“宋人是不是傻了?他們連咱們都打不過,豈能打得過董氈?”
猛陀的不解不比身邊任何人少,他也鬧不懂是怎么回事,盯著戰場在看。不免更納悶起來,因為猛陀最近與宋人打過好幾仗,宋人基本上是一觸即潰,完全談不上什么戰斗力。
而此時再看宋人,一個個如狼似虎,把董氈打得節節敗退。這些宋人怎么突然變得這么勇猛了?
猛陀心中思慮幾番,猛然好似想通了一些什么,口中直呼:“我們都被宋人耍了,我們都中了宋人的奸計…”
旁邊之人大多沒有聽懂這句話,還有人問:“族長,咱們要不要回頭去?回頭去幫宋人打董氈?”
“對,族長,咱們回頭吧,幫宋人打董氈!”
猛陀連連擺手:“宋人幫不得,他們才是幕后黑手,他們才是…才是真正的敵人,我與董氈都被宋人耍了。”
“族長,董氈打我們,宋人打董氈,咱們去幫宋人,把董氈滅了就是。”
這邏輯,聽得猛陀都不知如何是好了,他此時明白了宋人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后,宋人才是真正的壞人。
但是剛剛聽到的話語中,邏輯是真沒有問題,此時幫著宋人打董氈,好似又是一個很好的選擇。
不過猛陀馬上又想到了一個更好的選擇:“快快,把族人們都收攏起來,都到這里來,咱們也不跑了,讓宋人與董氈打個你死我活,到時候咱們再入場。”
猛陀也起了當黃雀的心思。
只可惜甘奇不會給猛陀這個機會,上萬的鐵騎,哪怕氣喘吁吁,此時打起疲憊不堪的唃廝啰人,那也是摧枯拉朽的,鐵甲就是鐵甲,黨項馬就是比高原馬高大健壯速度快。
甘奇麾下的百戰強兵,更非唃廝啰的這些牧民驍勇善戰。
威武軍的騎兵,與董氈的騎兵,在那真正接戰的瞬間,董氈的騎兵就如被鐮刀收割的麥子一般,一排一排栽落馬下。
威武軍,與契丹騎兵戰,與黨項騎兵戰,哪里是吐蕃牧民能比的?前鋒那些女真人,又豈是吐蕃牧民能敵的?
秋風掃落葉一般的局勢出現在面前,看得董氈呆愣當場,不敢相信眼前發生的這一幕。
也看得遠處的猛陀連連擦眼睛,這還是前不久被他幾番打得抱頭鼠竄的宋人嗎?
“這…”猛陀口中不自覺說了個語氣助詞,旁邊一眾人也目瞪口呆看。
“族長,咱…咱…咱們接著跑吧…”
“胡說,跑什么跑,這里是咱們大家,族長,咱該去幫宋人,去打董氈,到時候宋人還會感謝咱們!”
“族長,我看咱們還是跑比較好,萬一宋人殺人不眨眼,敵我不分,把咱們當唃廝啰人殺了,那就得不償失了。”
猛陀面色著急非常,前看看后看看,猶豫不決,他是真不知道該跑還是該回頭。
最后猛陀做了一個決定:“咱們就在這里看著,看完再說。”
這個決定是很明智的,既不急著跑,也不上去摻和了,萬一宋人要來打,再跑不遲,那時候宋人應該也人困馬乏了。萬一宋人不來打,那還可以上前聯絡一下,興許聯絡得好,家園牧場就保住了。
戰場之中,呆愣的董氈,此時已然被嚇到了,那鋼鐵洪流震顫著大地,鐵蹄把一個又一個的唃廝啰人踩成了肉泥。
無數的唃廝啰人開始打馬轉向避讓,不愿去迎接鐵蹄的鋒矢。
董氈也連忙打馬轉向,避讓鋒芒,看著宋人鐵蹄從旁邊飛奔而過,在遠方再次集結調頭,準備回頭再次沖擊。
董氈此時才反應過來,驚慌失措之間,到處去看,口中大呼:“避開,避開他們,回城,回溪哥城。”
上萬的鐵甲,再次蜂擁而來,董氈打著馬,如老鷹捉小雞一般,避讓著那團鋼鐵洪流的行進方向。
無數的唃廝啰人,運氣好的如董氈一般躲避得開,運氣不好的又成了鐵蹄下的肉泥。
當董氈再次看著宋人騎兵從身邊不遠沖擊過去的時候,他再也不回頭了,打馬往北,絕塵而去,北方三百里外,是他的溪哥城。
所有的唃廝啰人,皆在往北,那里是他們的家,那里有城池保護。
種愕不斷在后掩殺,黨項馬不堪久奔,唃廝啰人的馬早已是力竭之時。馬力之上,雙方半斤八兩。
甘相公卻并不費力去追,而是帶著幾百親衛營駐足休息。
停下來的甘奇,倒也不是真的想休息,而是轉頭望向西南邊跑到一半停下來了的脫思麻人,然后開口:“王韶,帶著通譯過去叫猛陀來見我。”
王韶得令,帶著一隊騎兵與通譯往西南而去。
看到一小隊騎兵奔向自己的猛陀,心中一緊,莫名有了幾分緊張。
左右之人也開口:“族長,宋人來了,怎么辦?”
“不怕不怕,就幾十人,不怕。”
“宋人應該是想與族長說話,都不要緊張。”
猛陀聞言也心神一定,答道:“走,往前迎幾步。”
不得多久,王韶已然近前,開口大喊:“誰是猛陀,出來答話。”
通譯跟著大喊,猛陀從人群走了出來,開口:“我是猛陀,不知宋使尋我何事?”
通譯連忙翻譯著,王韶也打量著猛陀,然后說道:“我家甘相公要見你,隨我走一趟。”
猛陀聞言,又猶豫起來。
“莫要瞻前顧后的,我家相公若是要殺你,還能等到現在?頭前你與董氈大戰,我家相公若是出兵襲你,你還有命在這里看戲?”王韶雖然是戰陣新手,但真是個天才謀士。歷史證明了他的能力。
聽到這話,猛陀已然抬手作請:“請宋使帶路引見。”
不得多久,猛陀出現在了甘奇面前,大禮拜見:“脫思麻族長猛陀,拜見大宋樞密相公。”
甘奇看著他,直接說正事:“往后北邊西邊的唃廝啰牧場都是你的了,你每年給我大宋交五萬頭羊,三千匹馬,六千張牛皮。”
通譯說完這番話,猛陀愣在了當場,有些消化不來。
甘奇虎目一瞪,問道:“怎么?不愿意?”
“不是,小人不是不愿意,小人…這個,小人愿意,就怕董氈不會聽從相公的安排。”猛陀似乎有些不敢相信,總覺得這天大的餡餅不該這么憑空掉下來,總覺得其中有詐。
“往后沒有董氈了,更沒有唃廝啰,只有脫思麻,羌塘之地的城池,以后都是宋的,包括你們脫思麻占的宋土,都要歸還。往后若是聽說你們脫思麻再欺辱了一個宋人,這羌塘之地,便也不會再有脫思麻了,你可明白?”
甘奇這么一說,猛陀反而安心了不少,不那么覺得有詐了,按耐了一下心中的狂喜,點頭如搗蒜一般:“小人明白,小人明白,多謝相公。”
甘奇再掃視了一番猛陀,打馬轉向,口中留了一語:“今日的話,你記著。每年的東西,一點的不能少,不要自尋死路。”
說完甘奇已然打馬往北。
卻不料身后的猛陀還來了一語:“相公,要不要小人帶著族人跟隨您一起去追董氈?”
甘奇勒馬,轉頭,微微一笑:“不錯,你還挺上道的,那就回頭把人帶上吧。”
甘奇也開始追董氈了,只是速度不快,慢慢悠悠,沿路皆是尸體,橫七豎八到處都是,可見頭前種愕追董氈追得有多兇。
又走了三四十里,甘奇碰上了一隊人,一隊威武軍帶著幾個唃廝啰人在往甘奇這邊來。
一個威武軍小將上前稟報:“相公,這是董氈派的使者,說是要見相公,種將軍便派在下帶他來了。”
“種將軍呢?”甘奇問道。
“種將軍還在前方追董氈。”
這是被追急了,派人來求饒了?這倒是符合董氈的風格,歷史上幾年后,他就是先攻宋,被宋打敗之后,立馬又派人入汴梁謝罪討饒,歷史上打敗董氈的就是王韶。
歷史上的神宗皇帝還真就原諒了謝罪討饒的董氈,還又給董氈封了一個西平軍節度使,這還不止,后來為了表彰董氈這份對大宋的尊重之心,還給董氈封了一個武威郡王。興許挨打之后老實了的董氈,真給大宋各處的邊境勢力做出了很好的表率,所以封了又封。
文人天下,就是這么大仁大義。說一個隋朝的小故事做個對比,隋文帝楊堅在位的時候,國家太平,閑來無事,一幫朝臣無聊得蛋疼,就聯名上書皇帝,說極南方一個國家叫作林邑,也就是現在的越南南部,聽說這個國家的有許多寶貝,要不咱們派點兵把這個國家滅了吧?
楊堅一聽,點頭說好,反正閑著也是閑著。
然后就派了將軍劉方帶一萬士兵、幾千囚犯,跋山涉水把林邑國給滅了,把人家的國王趕到海上去了,搶到了十八個金子做的神像回來。
言歸正傳。
甘奇看向董氈的使者,問了一語:“何事?”
“回稟甘相公,我家族長想向甘相求和,希望甘相公能高抬貴手,我家族長說,不知哪里得罪了甘相公,還請甘相公大人大量,恕罪恕罪。”使者一臉緊張說出了這句話。
果不其然,有個詞叫作“色厲內荏”,大概就是說的董氈這種人,前倨后恭也合適。畏威而不懷德,更是貼切。
“求和?”甘奇搖搖頭,打馬而過,不再理會那使者。
那使者在后大喊:“相公,我家族長愿獻城三座,只求相公恕罪。”
甘相公頭也不回,已然往北遠走,還加快了馬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