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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9章 皇上你說的真對,臣要辭官

  內閣首輔王華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在太祖朱元璋駕崩近兩百年后,剝皮實草這種懲辦貪污的酷刑會再次出現。

  而偏偏這一次出現是因為民意相逼造成的。

  誰也沒辦法指出這是皇帝的殘暴行為所致。

  “如今這皇帝陛下還是在意我們這些老百姓的,路兆吉這樣的大貪官,即便刑部的官員想護他,但在我們這些百姓要求對這大貪官按律嚴懲后,我們的皇帝陛下還是依照了我們老百姓的意愿!”

  “是啊,當今皇上的確是好皇上,讓我們這些平民百姓也識字,讓我們的孩子也能讀書,還減賦稅減皇租,我們真的得替念佛!”

  王華微服私訪時,聽到這些議論后只能搖頭苦笑,他知道自己這個時候如果去告訴這些百姓,當今天子是一名殘暴的君王,是一名手段陰狠的君王,甚至就因為路兆吉說了皇帝不明皇后不賢就利用百姓和輿論而路兆吉逼得走向被剝皮實草的地步,這些百姓肯定不會信,甚至還會毆打自己,怒罵自己是貪官家的親戚,是對皇帝陛下有怨言才會這樣詆毀皇帝陛下。

  王華不得不承認自己文官集團沒能把皇帝陛下變成一名符合儒家禮教的圣明天子,不是因為自己這些文臣不夠高明,而是因為皇帝陛下似乎知道的比自己這些文官們知道的多,尤其是在治國這方面,當今的天子似乎有很多切合實際且又成熟的執政理論。

  王華知道當今天子能夠利用百姓造勢,并成功利用輿論逼得文官集團內部對不忠之臣進行嚴厲打擊,是因為皇帝陛下從數年前開始實行全民教育與提高百姓識字率后導致大部分平民成為了讀書人。

  也因此,使得越來越多的百姓開始關注起天下興亡之事來,尤其是那些越來越多的寒門士子,顯而易見的是忠君社越來越龐大,甚至組織也很嚴密,這一次能夠逼得朝廷把路兆吉剝皮實草,也是因為唐伯虎利用忠君社組織起了強大的示威隊伍。

  王華沒想到自己皇帝陛下數年前實行的“全民教育”與“掃盲行動”會導致民難管、官難當、天子更難諫阻的現象發生。

  “當初老夫只以為治學乃是善政,讓天下之人習文練武,總歸是利于家國,乃是正道!

  是故,支持陛下這樣做,甚至上賀表以稱頌之,言其為陛下之德政!

  可老夫終究沒有想到,這樣一來,反而讓天下之民更加難管束,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難道,圣人之本意其實真的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難道,圣人真的認為愚民才是治國之根本,可若如此,治學如何能是善政!”

  王華覺得自己現在是越來越搞不明白自己所學的儒家治國根本理念到底是什么,他很不愿意去承認自己奉行多年的儒家禮教是愚民政策,他也不愿意去相信圣人是真的想讓百姓變成愚民,但他又不得不承認,好像讓百姓愚蠢一點似乎更好治理,同樣,好像天子如果太過圣明,作為朝廷官員也好像當的不是很舒服。

  王華氣憤地把手里的《論語》拍在了桌上:“緣何,古圣人書不加句讀!這讓今世之人如何解讀!若誤讀,豈不真的要貽害天下無窮,到底是愚民善,還是啟迪民智善!”

  王華很疑惑,他覺得自己這幾十年都白活了,把一本朱子批注的四書五經當做了唯一修身治國之真理,結果到現在才發現朱子批注的儒家教義從一開始就沒有搞清楚圣人之真義到底是什么!不然,自己這些文官也不會被陛下逼得去學算術習墨家。

  無論如何,王華現在對朱厚照是越來越敬畏,他不知道自己的陛下到底學的是什么,為何十年前知道錢法之道,設皇家銀行,硬是把自己王家還有其他幾個家族綁在了一起,硬是逼得自己王家和其他幾個家族不得不想盡辦法為國庫增加收入。

  而且目的也不都是那么高尚,王華不認為焦芳以及劉瑾等幾個太監真的是為大明著想,他知道他們想盡辦法為國庫增加收入只是因為只有增加國庫收入,才能讓皇家銀行利潤上漲,才能讓自己家族獲得更多宏利。

  但偏偏就是這種目的,讓這幾個內外官員死心塌地的跟著陛下改革,先考成法后又清丈田畝,乃至收復河套開邊貿通商兩廣,饒是自己都鬼使神差地同意了取締路引制度與移民實邊的政策。

  王華更佩服皇帝朱厚照的就是能夠建立起更合理的制度,甚至還發明了許多新詞,比如制度一詞,王華都不知道自己何時在想到這個詞時完全不覺得驚訝了,甚至還有經濟、國家、文明這些概念。

  “難怪自己兒子會說皇帝陛下是古今第一圣君,不過,王云這小子似乎的確比為父這個狀元首輔要聰慧得多,硬是多年前就意識到陛下非尋常人,而捐出所有家產資助陛下,以至于給王家帶來了天大的富貴和權勢,連帶著他自己還琢磨出了心學,自己開宗立派起來了!”

  王華想著想著就想到了自己那遠在江西的兒子王守仁,不由得臉上露出些許自豪地神色,心想或許自己兒子比自己更了解陛下。

  盡管王華承認皇帝朱厚照不是一位簡單的帝王,但他的確對皇帝朱厚照喜歡不起來,他總覺得自己這位皇帝陛下不像是一位正常的帝王,而像是一位剛剛從一庶民變成了皇帝的天子,骨子里似乎對自己這些官員有天然的敵意,而對庶民又有著天然的憐憫之意,甚至一點不在乎自己朱家的江山能不能永世傳下去,滿口只念著華夏文明能不能昌盛下去。

  王華清楚地記得當年皇帝陛下被逼急后說出過大不了朕回民間占山為王重新造反的話。

  “陛下,不會真是太祖轉世吧!”

  王華心里這樣想道,而這時正看見朱厚照出現在了內閣與司禮監值房,便忙把論語收好,起身行禮:“見過陛下!”

  朱厚照見此不由得笑了起來:“首揆還有閑情讀論語,難道要學趙普,用半部論語替朕治天下?”

  “陛下言笑了,臣只是近來學有所惑,不知圣人之言,如何才是真理,正苦苦思索之”,王華回道。

  “真理這東西不是靠圣人說出來的,是靠自己去發現的,茶是不是苦的,得自己喝了才知道,你說呢,首揆?”

  朱厚照回了一句,他知道最近自己授意翰林院與自己侍從室的御用文人對天下文官進士重新點評與監督,使得文官們皆惶恐不安,深怕出半點差錯,皆規規矩矩起來,連帶著首輔王華也沒事只往讀書看報起來,不再輕易發表言論。

  朱厚照也能猜到這些文人士大夫對民意肯定產生了新的認識,也肯定會因為這些最近發生的事逐漸意識到庶民的力量和自己作為官員作為統治者和庶民之間的一些本來存在的矛盾。

  為了不讓這些士大夫,尤其是在朝的文官們變得更加自私,只知開啟民智會使民眾難管而不知開啟民智會使國家進步民族進步,所以,他現在也會找準機會開導一下自己身邊的一些文官們。

  “真理要靠自己去發現?”

  朱厚照看似無意的一句話讓王華的內心掀起了一絲波瀾,他感覺朱厚照這話有醍醐灌頂之效,讓自己一下子意識到原來自己一直忘卻了治學治國之根本非學而在思,于是,忙朝朱厚照深深一作揖:

  “謝陛下賜教,孟子曰,盡信書,不如無書,如今想來,就是此番道理,臣決定辭官,重新讀書,還請陛下恩準!”

  朱厚照有些錯愕,心想自己剛才隨口說的一句根本目的只是想讓王華這樣的文官士大夫明白要主動思考不要被程朱理學束縛住了思想,卻沒想到竟會讓王華直接想到要辭官。

  “這倒是突然的很,說說你的理由吧”,朱厚照說道。

  “陛下剛才所言,讓臣意識到臣之所學皆是別人之言,臣終究還是不及犬子,未能尋到自己所認為之天下真理,是故治學不成大家,治國不成能臣,且臣以為陛下更需要的是一名能應對復雜局勢且敢于革新的能臣做首輔,臣德行雖可但智謀不足,輔佐陛下三年五載或可保天下太平,但若再多待幾年,只會誤國誤君誤天下!”

  王華回道。

  “你也是古稀之人了,也罷,朕準你所請,但既然要重新讀書,也不必還鄉再讀,大明正值變革之際,人才匱乏,卿若有意為國效力,可否去國家行政學院任教,為這些將來成為國之重臣的官員上上課,教教他們為臣之道,把你曾經管戶部與利用皇家銀行調配天下錢糧的經驗也傳授一二!”

  朱厚照問道。

  王華自然不會拒絕,鞠躬盡瘁死而后已,本就是他的信仰,便忙答應了下來。

  不過,王華在辭去首輔之職去國家行政學院任教之前,在得到朱厚照批準后,利用了自己是內閣首輔的權力主持了最后一次廷議。

  這次廷議,他把京城的文官都召集了起來,他要在辭官之前給正德朝的文官說一番道理。

  畢竟,他也不希望文官集團會隨著朝廷重商養商之后更加趨于和墮落,與天子與庶民的矛盾變得更加激烈,他也不希望文官集團會因為時下各種思想的沖擊而出現分裂乃至演化成黨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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