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天邢喜歡做有把握的事。
然而,在遇見墨上筠之后,卻再三破例。
一旦接觸過后,就一而再再而三地突破常規,跟她按部就班的完全沒法來,于是,時至今日,他連她的脈門都沒摸到。
不過,這樣的相處,也挺有趣的。
“借你吉言。”
閻天邢悠然接過話。
沒有久留,轉身往門外走。
走至玄關換好鞋,閻天邢又朝沙發上的墨上筠看了一眼。
她專注地削著蘋果。
明明是右撇子,卻左手握刀,一點一點地削著蘋果皮,動作還算流暢,應該沒少練過。
收回視線,閻天邢出門。
削了兩個蘋果。
第一個削到一半,皮斷過一次,第二個沒人打擾,從頭到尾削的均勻細長,漂亮得很。
她把兩個蘋果都吃了。
收拾了下茶幾,墨上筠看了眼時間。
剛過八點。
她起身,拿起沙發上放著的袋子,打算回房洗個澡。
袋子里是昨晚閻天邢買的衣服,兩件外套,風衣和夾克衫,一條黑色牛仔褲,還有一條圍巾和一雙手套。
全部拿出來,墨上筠選了風衣配牛仔褲,再在柜子里找了換洗衣物。
然——
還沒來得及去浴室,就聽到客廳里有了動靜。
“砰”地一聲響,是關門的聲音,動靜很大。緊隨著,是電視被打開的聲音,似乎在換臺,斷斷續續的。
制造出這么大動靜,不可能是閻天邢。
墨上筠將衣服放下,手腕一抬,一把軍刀落入手里。
她將臥室的門拉開。
一眼從客廳掃過,緊隨著,視線落在沙發上。
那里坐著個女生。
十七八歲的模樣,扎著馬尾,白色毛衣、打底褲、黑色短裙,長得很漂亮,柳眉彎彎,五官小巧,只是——
哭得有些慘。
眼睛紅腫,淚眼汪汪,兩行淚水,鼻子通紅,哭的沒有聲響,一手拿著遙控器使勁換臺,一手拿著紙巾一個勁抹眼淚。
閻佳樂也注意到墨上筠。
那一瞬,所有動作都靜止了,她愕然地睜大眼睛,怔怔地盯著墨上筠,拿著遙控器和紙巾的手僵在半空,眼淚倏地止住,睜著的淚眼里,盛著滿滿的驚悚、詫異。
氣氛瞬間變得詭異起來。
墨上筠沒說話,等她從愣怔中回過神來。
足足等了十來秒。
“你你你…”閻佳樂吐詞不清,聲音都是飄忽的,帶著哭音,“你是人是鬼…別別別,別過來!”
還在驚慌狀態中。
墨上筠后退一步,直接把門給關上了。
管她是誰,既然能把這里當自己家的,就不可能是小偷。有疑問的話,由她自己找閻天邢去問吧。
把門反鎖,墨上筠拿著衣服,去浴室洗澡。
這次是淋浴,沖洗掉晨練出的那身汗,墨上筠在部隊訓練慣了,速度很快。
洗頭和洗澡,總共不到十五分鐘,便換上了衣服出來。
“叩、叩、叩。”
“叩、叩、叩。”
“叩、叩、叩。”
敲門聲極有節奏,三聲一停,卻連續不斷。
墨上筠看了眼門,緊隨著淡定地把頭發擦干。
足足拖了三分鐘,墨上筠被吵得不行,才走過去將門給打開。
果不其然,門外站著的,正是先前那個女生。
眼下,女生倒是不哭了,只是鼻子眼睛依舊紅彤彤的,她懷里緊緊抱著個抱枕,似乎很緊張的樣子。
“你…就是二哥那個軍人朋友?”
閻佳樂吞吐的問著,眼睛眨啊眨,小心翼翼地打量著墨上筠。
長得真好看…
細長眉眼,五官精致,神色淡漠,一頭短碎發,剛洗過,還沒有擦干,幾縷發絲貼在額頭、脖頸,襯著白皙的肌膚,對比鮮明。
黑色夾克、牛仔褲,搭配一件白色長袖,身材高挑,穿著這樣簡單的衣服,配上那身的閑散和清冷,無比帥氣。
容貌與氣質,都讓人移不開眼。
原來女兵帥起來也跟能她二哥比啊…
閻佳樂默默感慨著,渾然不覺自己已經犯花癡了。
“你二哥是誰?”
雖然已猜到是誰,但墨上筠還是準確地詢問。
“他,他叫閻天邢。”閻佳樂眼睛一亮,立即朝墨上筠伸出手,“我叫閻佳樂,跟他一個姓,最佳的佳,快樂的樂,是閻天邢的堂妹。”
“哦。”
淡淡應聲,墨上筠沒跟她握手。
閻佳樂悻悻然收回手。
但是,站在門口卻沒有離開,“二哥跟你說了嗎,你的衣服是我買的,你穿過沒,喜歡嗎?”
這下,墨上筠有點在意,涼涼地視線打量著她。
果不其然,放在衣柜里的那兩套衣服,很符合眼前這位的審美。
在她的注視下,閻佳樂忽覺心虛,意識到她身上穿的,并非自己買的,不由得回過神來,尷尬地朝她吐了吐舌頭。
昨天上午,閻天邢給她發了條信息,讓她買兩套衣服來水云間——也就是這個小區,并且把密碼都告訴了她。
難得能見到閻天邢一次,雖然是使喚她做事的,她也屁顛屁顛地把衣服買了過來。
后來聽說,閻天邢有個軍人朋友暫居水云間,她估計,那個朋友就是眼前這位了。
來之前,特地跟閻天邢身邊的人探了口風,閻天邢已經離開水云間了,她以為他的軍人朋友也是一起的,于是才往這邊跑,沒有想到…
打了個正著,直接碰了個面。
被她如此盯著,閻佳樂覺得心里發毛,緊隨著,她聽到對方的聲音,“我叫墨上筠。”
“我叫你…”閻佳樂拖長了聲音,不確定地問,“墨姐?”
“隨便。”墨上筠倒是隨意。
閻佳樂松了口氣,立即點頭,覺得稱呼這事就這么定了。
“墨姐,”閻佳樂緊緊摟著抱枕,又多了幾分緊張,“我來這里的事,你能不能別跟的我二哥說?”
“我什么都沒看到。”
淡淡說完,墨上筠欲要關門。
但是,閻佳樂眼疾手快,發現異樣后,就伸手擋在門前。
“墨姐,你有空沒有,我們能聊聊嗎?”閻佳樂不敢靠近她,但目光殷切,無比期待。
墨上筠有點頭疼。
看在住她二哥家的份上,墨上筠想了想,問:“聊什么?”
問這話,就當是同意了。
閻佳樂立即把她拉到沙發上坐下,然后勤快地從冰箱里把水果洗干凈、端上來。
那興高采烈的模樣,仿佛先前哭得涕泗橫流的人,并不是她。
“我幫你削蘋果吧。”
拿著水果刀和蘋果往一旁坐下,閻佳樂非常熱情地道。
墨上筠看了她一眼。
然后,把她手里的蘋果和水果刀都拿了過來。
閻佳樂一愣,錯愕間,聽得她淡淡道:“你說。”
“哦…”
閻佳樂后知后覺地回過神來。
眼見著墨上筠左手拿刀削蘋果,心嘆果然看著就不一樣,原來是左撇子啊。
感慨完,才開始說正事。
今天過年,她是跟家里鬧了矛盾,一氣之下跑出來的。
跑的急,手機、錢包、身份證全部沒帶,正好知道這里的密碼,就往這邊跑了。
這是閻佳樂說的大前提。
然而,落在墨上筠的耳里,卻覺得跟她說話有些吃力。
——她沒抓住重點。
但是,一想時間還早,便由得她,當做聽故事便是。
“鬧了什么矛盾?”墨上筠適時插了一句,把話題帶到正途上。
說到這個,閻佳樂就來氣,“我想考軍校,但是家里不準。”
微微一頓。
墨上筠看她,問:“為什么?”
“說我不合適。”閻佳樂氣得腮幫子鼓鼓的,“我高三了,文化課挺好的,體檢也過關,平時也挺喜歡鍛煉的…我二哥都能考,我怎么就不能去了?難不成就因為我是女的?現在女的入伍的也不少啊…”
越說越氣,閻佳樂委屈的要命,“你說是吧?”
墨上筠繼續削蘋果皮,淡淡問她,“為什么想考軍校?”
“保家衛國!還有,穿軍裝,多帥啊,英姿颯爽的!”閻佳樂立即來了精神,滿腔熱血道,“我連學校都選好了,安城的陸軍學院,下半年努力一下,被順利錄取應該不是問題。”
說到這,閻佳樂好奇心起,“墨姐,你是直接入伍的,還是考進軍校的?”
“考軍校。”
“真的?”閻佳樂驚喜出聲,感覺找到了知己,忙不迭問道,“考的什么學校?”
墨上筠斜了她一眼,沒有回答問題,“你繼續。”
“好吧…”閻佳樂有些失望,但并不影響她的熱情。
閻家有從商的、從政的,可從軍的卻寥寥無幾,有的去了部隊兩年就回來了,也就閻天邢一直在部隊里待著,而自始至終,閻佳樂都不知道閻天邢的具體職位,只知道他的軍銜很高。
可以說,她對部隊的具體情況,一無所知。
下定決心考軍校,是因為三年前,華江沉船事故中,她和朋友就在附近游玩,年少無知,只因湊熱鬧而趕過去圍觀,但是隔得很遠,只見到一些模糊的人影,還有聞訊趕過來的遇害者的親人。
她們看到有人穿著專業的潛水服,下江救人,后來才知道,那些都是蛙人——來自于海軍陸戰隊。
后來,她們回去了。
再后來,她們在網上見到一個熱搜——最帥蛙人。
新聞上寫著蛙人拼盡全力救人的事跡,而在其中,附帶了一張照片。
那是一個蛙人穿著潛水服、將一個人從水里扛上來的照片。
那個蛙人長得真帥。
雖然只有半張側臉,可落在閻佳樂眼里,帥的無人能及。
一見傾心。
“你知道嗎,后來我還看到過他,是一次護航行動,他穿著海軍制服站在船上,就一張照片…我一眼就認出他來了。”閻佳樂說的很興奮,“從那之后啊,我就打算成為跟他一樣的軍人。不過我溺過水,對潛水這個項目一直沒法克服,就打算退而求其次,放棄海軍,選擇陸軍啦。”
閻佳樂正在興頭上,跟墨上筠說著對未來的計劃、憧憬、幻想。
墨上筠沒有吭聲。
理想跟現實,本就不能重合,兩者之間,有著很大的差距。
就像她并不知道,她傾心的那個青年,早在一年前,葬身在他最愛的那片大海,尸骨無存。
三年前,墨上筠對華江沉船有所關注,而知道那個青年的身份,是因為——那個蛙人,正好是牧齊軒部隊的,還是跟牧齊軒交情很好的兄弟。
世上之事,倒也挺奇妙的。
將蘋果削好,遞給了閻佳樂。
“墨姐,你不吃嗎?”閻佳樂看著手里的蘋果,倒是慢慢冷靜下來。
“飽了。”
“謝謝啊。”閻佳樂爽快地接受,咬了口蘋果后,緊隨著又道,“你說,我要不要跟他們抗爭到底?”
“不要。”墨上筠給了個很肯定的回答。
“為什么?”
閻佳樂不可置信地看著她,嘴里的蘋果都忘了咽,感覺被背叛似的。
為什么?
——過于單純、理想,沒經歷過挫折、苦難,這條路她會走的很艱難。
——就算考上軍校,她也不一定能像她傾心的那個青年一樣,真正做到“保家衛國”。
——這只是一個忠告,作為過來人的忠告,而其中具體的原因,說得再詳細,滿懷期待的她也不能理解。
“你不合適。”
墨上筠找了跟她父母一樣的理由。
閻佳樂眼圈頓時就紅了,有點想哭,“你也是軍校畢業的,你應該更能理解我才是…”
“路是你自己的,”墨上筠淡淡道,“我說我的意見,你不接受,可以繼續走下去。”
一瞬間,閻佳樂的眼淚就憋住了。
墨上筠的話有些傷人,但,確實有一定的道理。
她有發表意見的權利,可是自己也有自我選擇的權利。
只是…
有點惱火就是。
好感度忽然就下降了大半。
“我要走了,”吸了吸鼻子,閻佳樂低頭看了看手中的蘋果,想了想,站起身來,“謝謝你削的蘋果,但我不會動搖我的想法的,如果有機會再見的話…算了,反正我不會后悔我的選擇的。”
說完,閻佳樂就轉身想走。
“等等。”
墨上筠叫住她。
閻佳樂身形一怔,回過身來,不服氣地盯著她看。
沒理她的憂傷,墨上筠拿出閻天邢給的紅包,在閻佳樂納悶地注視下,抽出幾張出來。
墨上筠將其遞給她,“回去的車費。”
愣了愣,想到先前跟墨上筠說過,自己身上僅有的零錢全部花在車費上了,眼下已是身無分文。
雖然不開心,但好歹有點感動,閻佳樂伸手去接,“謝…”
“到時候還你二哥。”
沒等她道完謝,墨上筠就打斷了她的話。
閻佳樂抓住那幾張錢,將最后一個“謝”字給強行咽了回去。
也就奇怪了,她先前怎么就覺得…這人很好呢?!
絕對是被豬油蒙了心了!
或者說,被她的外貌和氣質給騙了!
閻佳樂沒好氣的想著,哼了哼后,就緊緊攥著錢,憤怒地走了。
墨上筠目送她離開時,又聽到了猛烈的關門聲。
一時間改了主意。
去軍校待一陣也好,最起碼,以后關門應該不會這么大聲。
墨上筠抬手揉了揉耳朵,漫不經心地想著。
閻佳樂離開后,房間里總算安靜了。
墨上筠簡單收拾了下。
這一次,沒再耽擱,拿了錢就直接出門。
然后,整天都在外面游蕩。
午餐和晚餐都是在外解決的。
回來時,夜幕降臨,天空忽然飄起了雪,黑夜中夾雜著點點白色,如夜空星辰,不多時,地上便積了層白雪,淺淺的。
墨上筠是走路回去的,不緊不慢地走著,權當是飯后散步。
閻天邢開著車,隔了很遠,就見到路邊的那抹纖細背影。
跟節日和時間有關,路上行人很少,墨上筠獨自一人漫步街頭,那與眾不同的氣質,惹得極其顯眼。
無論何時,她腰桿都挺得筆直,再閑散悠閑的時候,腰也不會彎曲半分。
沒有戴圍巾、手套,發梢、肩上染了積雪,穿著單薄,她卻跟不會冷似的,在寒風大雪中,依舊將步伐走的沉穩、泰然自若,到哪兒都舍不得丟下一個“帥”字。
閻天邢將車速放慢,一直在她身后跟著。
不一會兒。
墨上筠的步伐就頓住了,側過身,徑直朝這邊看過來。
風雪中,她眼睛黝黑透亮,視線多了幾分冷冽,眉一挑,似是早料到是他,隔著車窗玻璃視線交匯,傳遞著十足的挑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