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明許覺殷逢的氣色比早上第一次做完手術時,似乎好了一些,臉上也有了些人色。他的整個胸口都纏著繃單,被子下露出一截白皙結實的肩膀。醫生正在跟他說下一步的診療方案,他似乎聽得非常專注,會簡短地問幾個問題,嗓音沙啞中透著冷沉,依然是那副冷僻深沉的男子模樣。
可尤明許卻感覺出不對勁。
昨天,他帶著人出現,攔截懲罰者時,望著她的眼神,她還記得很清楚。即便隔著那么多人,也能望見他眼中的溫柔、篤定和堅決。
可現在,她怎么覺得…他有點在躲著她?
尤明許一進來,陳楓也察覺出殷逢的不正常了。哪怕不是尤英俊,之前每次他看到尤明許,不是雙眼放光,仿佛孔雀開屏。
不過,殷逢醒來后的這段時間,陳楓雖然高興,但心情其實是不太好的。此時察覺到殷逢情緒不對勁,陳楓也覺得自己明白是怎么回事,看一眼尤明許,示意她跟自己出來。
他走出房間。
沒一會兒,尤明許也出來,質詢地看著他。
陳楓說:“剛才殷老師一醒,第一句話就是問你,第二句話就是問老九。然后了好一會兒呆。后來他讓冠軍把老九帶上來,見了最后一面。”
尤明許心里咯噔一下。她以為今天他們會辦老九的后事,沒想到聽這意思,冠軍還把老九帶在身邊,還帶進病房讓殷逢見了。也不知道他們是怎么躲過監控和醫生護士的。
不過,這確實是他們這幫人會做的事。
包括殷逢。如果醒來后,并不想要見老九一面,那就不是他了。
難怪殷逢…情緒不太對。
尤明許心頭一軟,答:“我知道了,我會安撫他。”
陳楓笑了,說:“有你陪著他,我們就放心了。其實不管遇到任何難關,只要有你陪著,招招手,再隨便給點甜頭,我們殷老師就會好的。”
尤明許看他一眼。
陳楓也知道自己說得太露骨了,立刻笑著說:“看來殷老師這回死不了,我去辦老九的后事,也該入土為安了。殷老師這里,就交給你了。”
“嗯。”
陳楓走了,沒多久,幾個醫生護士也出來了,尤明許再次進去,那人明明察覺了,卻依然只是靜靜躺著,目光垂落,整個人已不是死氣沉沉,卻是死水無波。
尤明許還是覺得有點怪異,即使是為了老九,他對自己的態度,依然有點奇怪。
不過這念頭也只是一閃而過,她沒有多想,在床邊圓凳坐下,問:“感覺怎么樣?”
殷逢的嘴角這才噙起一絲笑,啞著嗓子答:“…很糟糕。”
尤明許看著他的樣子,心忽然軟得一塌糊涂,起身,雙臂按在病床上,身體俯下來,離他的臉只有半尺遠,低頭溫柔地看著他。
他也一瞬不瞬地望著她。
那漆黑的,深邃的眼眸里,像是有無形的吸引力,令她的心抑不住地顫抖。而他,分明也有同樣的感覺。他的臉上突然浮現痛苦悲哀的神色,閉上眼說:“下來。”
尤明許的心還在抖,慢慢靠近他,他一直看著她,直至兩人的臉挨在一起,唇也覆蓋在一起。
他開始輕柔地吻她,她也是。過了一會兒,彼此都變得更劇烈。可她擔心他的傷勢,不敢親太久,很快移開,移開時他還不肯,含著不放,被她強行抽離。
他這才睜開早已氤氳的雙眼,深深地望著她。
她靜了一會兒,握著他的一只手,說:“別難過。我想他心里其實并不后悔。還會有我,和其他人,繼續陪你走下去。”
殷逢的眼眶紅,沉默著,閉上了眼睛。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輕輕“嗯”了一聲。
尤明許心里一陣疼,也累極了,把頭枕在床邊,閉上眼。
殷逢說:“別趴著,回去睡。”
尤明許說:“你別管我。”
他說:“那你睡沙上。”
尤明許看著床邊的沙,“嗯”了一聲,說:“你呢?想不想吃東西?要喝水嗎?”
殷逢答:“剛才吃過了,不用,我想再睡一會兒。”
尤明許就到沙上躺下,望著他說:“睡吧,有事就叫我,我會一直陪著你。”
殷逢也望著她,答:“好。”
尤明許望了他兩眼,忽然笑了,閉上眼。殷逢卻沒笑,盯著她,目光幽暗不清,過了好一會兒,才閉上眼,昏昏沉沉睡去。
尤明許再次醒來,已經是次日早上。
陽光大亮,護士和陳楓都在。她坐起來,揉了揉頭,察覺到兩道視線落在自己身上。
陳楓正在給殷逢喂粥。殷逢躺著,眼睛卻盯著她。
尤明許起身去洗手間,體貼的陳楓早準備好洗漱用品。等她走出來時,已是精神一振,接過陳楓手里的碗,在床邊坐下。
陳楓指了一下床頭柜:“還有一份早餐。”
尤明許:“謝謝。”
陳楓便出去了,沒多久,護士也走了。
尤明許一勺一勺給殷逢喂完,他一直沒說話,很配合地吃著。尤明許放下碗,抽了張紙巾,給他擦嘴巴。他就盯著她。
剛擦好,就聽到他輕聲說:“像新的一樣。”
尤明許一頓,心跳突然就急促起來,看他一眼,他依然目光幽幽望著她。
“你想起多少了?”她問。
那還是剛認識他沒多久吧,他的嘴擦不干凈,她給他擦了,他美滋滋地說:“阿許擦過的就是不一樣,我現在的嘴巴就像新的一樣。”
想到這里,尤明許不由得就笑了。
殷逢也笑了,過了幾秒鐘,卻止了笑,答:“很多。”
于是尤明許的心又跳了跳,心想很多到底是多少?不過以他的性格,要是想起了那句定情的話,此時只怕早就丟出來,要她認賬,逼她就范。所以,看來還是沒想起來。
但是尤明許也不提這一茬了,只是微笑說:“現在知道你以前有多傻了?”
他答:“我只知道那么傻,還是把某人給弄到了手。”
他這是什么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