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漸沉,遠處長峰上呈墨藍色。繼而,霧靄昏昏沉沉,微微泛起,似一層濃厚而又輕盈的乳白細紗以重山為底,隔絕開來山與山不相連,惟青色峰尖,真如一幅筆墨清爽、疏密有致的山水畫。過了一陣兒,霧氣漸漸散去,夫倮之壁,峭石,遇霞光染得赤紅,便是一筆一勾勒出青山綠水。
一對人馬越過這山峰,緩緩向著山下那一座小城而去,馬車輕輕晃動,碾在青石板街道上,留下兩道長長的印跡,慢慢駛向遠處,進入一座并不是很大的城池。
到了城門口時,馬車停了下來。
一個白衣青年緩緩從馬車里下來,靜靜地凝望著古老的枯城,城門上,鐵筆銀勾兩個大字,劍意盎然,經久不息——長嶺!
十幾個刑天衛都下馬站在后面,全是便衣出行,即便是有來往行人看到,也只當是哪家公子哥出行,但是,刑天衛卻將顧青辭護在中間,沒讓人打擾。他們都知道,自家大人,這時候恐怕感慨良多,沒有發出一點聲音,連馬都沒有動。
顧青辭規規矩矩執禮,躬身,重重一拜,輕聲道:“長嶺,我又回來了!”
清遠和深美,下雪覆蓋下的半城陵闕,一曲歸墟,城外風聲,訴說遺骸,雄渾、蒼涼,馬車踏在潮濕清涼的青石板路面上,看著瓦片所漏下的陽光,輝映著斑交的城墻以及屋頂閃亮的瓦,但仍然有木板的痕跡,沒有腐朽的跡象,只有一些精雕細刻的影子。
顧青辭掀開簾子,感受著這城中的一草一木,還是那么熟悉,這是今生睜眼看到的第一座城。
“大人,”就在這時候,有個刑天衛拱手道:“二爺那邊的消息傳來了。”
顧青辭收了心神,緩緩望了望這個刑天衛,是這次出行他所帶的一個大修行者,天賦也不錯,不到四十歲就成為了大修行者,原本是個江湖散人,厭倦了漂泊生活,就入了刑天府,叫做雷影,一路上,都是他在負責時刻關注小石頭的消息。
顧青辭點頭道:“說吧。”
雷影拱手道:“蘇追為了能夠讓四大家臣無后顧之憂,李代桃僵,用近兩千個百姓去冒充四大家臣后裔,又埋伏了數十個原本的四大家臣后裔在里面,想要引起朝廷大軍的屠戮。”
“但是,在最后關頭,青陽武林盟主顧青石,也就是二爺帶著他手下阻止了這一場殺戮,江湖上已經開始盛傳二爺的威名了,獨闖千軍萬馬,殺了兩個大修行者,找到楚子虛老元帥,這才制止了這個滔天誤會。”
“如今,朝廷已經下令通緝這些四大家臣后裔了。”
顧青辭長長的舒了口氣,臉上浮現出一抹微笑,說道:“果然,小石頭還是那樣,他心里是沒有利益的,只有該不該,愿不愿,他不在乎是得罪人,不過,也正好,正中楚子虛老元帥的下懷,倒是讓老元帥欠了他一個人情了。”
雷影笑道:“大人,您還別說,小石頭的氣運是真不錯,他這次魯莽行事,不但沒壞事,反而還讓他名聲更大,在武林盟中更能凝聚人心,而楚老元帥也因為承他的人情,只是象征性的派人去追查四大家臣后裔而已。”
顧青辭微微點頭,手指并攏,輕輕地在車窗上敲了敲,說道:“通知北風,讓他把鐵浮屠交給小石頭,這滄州蘇家快滅了,讓他把握好時機,一舉幫助小石頭將滄州給打穿,只需要四成就夠了,多了,青陽武林盟吃不下。”
“是!”
雷影拱手,策馬向后。
馬車在向著城中行駛著,一路上,顧青辭還聽到了不少茶館都有說書人在講述他的事情,而且,這長嶺縣也多了很多外來武林人士,都是這一次正魔大戰引來了天下很多人,有不少人都只是為了目睹劍仙顧青辭當年血戰北漠的地方,而專門來到長嶺縣。
找了一家酒樓之后,顧青辭孤身出門,緩緩向著縣衙方向而去,他走得很慢,但走在街道上,來往行人雖然時而擁擠,卻都如同在刻意避開他一般,而且,也有很多以前的熟人,顧青辭微笑著看著他們,這些人卻都沒注意到顧青辭。
有賣茶的阿婆,賣糖葫蘆大叔,還有很多以前在顧青辭手下當差的衙役,如今已經成為了捕頭,有的和顧青辭擦肩而過,有的就在顧青辭旁邊擺攤。
只是,顧青辭不想引起騷動,用了一些手段,雖然他就在這些人面前,但他們也不會刻意去注意他,就算看到了,也看不得太清楚他的面容,這種手段,大修行者幾乎都可以做到。
路過一些民宅,顧青辭居然還看到了很多為他立的長生牌位,香火悠悠,還有不少小孩兒玩游戲的時候都會飾演那些話本上顧縣令的傳奇。
但是,很多故事,連他這個當事人都不知道,有些想笑,但顧青辭心里卻很沉重,也很有感觸,這個時代的人,真的太可愛了,這么久了,卻如依昔!
在縣衙門前大路邊,有一家小酒館,很小,不過幾張桌子而已,天快要黑了,小酒館里并沒有什么客人,顧青辭緩緩走進去,輕聲道:“老板娘,一壺酒,一碟花生米,一碗湯面,酒要女兒紅,花生米要半生不熟,湯面要陽春面,多加幾個蔥花。”
小酒館里還是只有一個老板娘,看上去年紀依舊還是那二十五六歲模樣,相貌還是那么一般,但那一雙奪人心魄的眼睛,更亮了,就像是夜里的珍珠,皮膚甚白,十指纖纖,顧青辭記得這老板娘有些憨癡,只是不知道現在還是那個模樣。
“哐當!”
一聲破碗的聲音從酒館里傳了出來,一碗湯四濺在地上,那老板娘癡癡呆呆的看著門口的青年,好半晌,才驚呼道:“顧大人,您回來了!”
顧青辭微微一笑,說道:“女兒紅,十二文,花生米,三文錢,陽春面,五文錢,老板娘,價格沒變吧?”
“沒變,沒變,”老板娘有些局促的擦了擦手,說道:“大人,您…也沒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