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六十五章商都 整個尊經閣里,擺滿了堅實的木架,上面擺放著琳瑯滿目的文物。
蘇油心神激動:“這是了不起的大成就啊!”
歐陽發卻一副云淡風輕的樣子,遞上來一本地圖冊:“根據我們的考察,商湯亳都,平面為長方形,城垣周長七千米。北墻、南墻與東墻各長約一千七百米,西墻長約一千九百米。墻基最寬處達三十二米,地面上殘留最高約五米左右。城周共有缺口十一個,估計就是城門。”
“城墻采用分段版筑法,逐段夯筑而成,與現在西北的普通城池修造法類似,每段長四米左右,夯層較薄,夯窩密集,說明當時的做工非常扎實,城池也相當堅固。”
“在城墻內側或內外兩側,有些段落,還發現夯土結構的護城坡。想必也是上下城池的階梯。”
蘇油看著這一屋子的文物,感覺腦袋有些暈:“你們,怎么一下子就能發現一個城?”
一轉念也想通了,地表建筑是到了近現代之后才發生了巨大變化,而在之前,城市建筑對地表結構的影響還沒有那么大,因此遺址的發現也比后世容易得多。
就聽歐陽發說道:“有了城址范圍,我們很快就探察清楚了城址內的分布,用你的說法,這就叫文化層。”
“商代文化層面積巨大,我們除了發現房基、水井等各種遺跡。在城內東北部,還發現了一處高臺,面積近四十萬平方米,臺上具有大、中型夯土臺基遺存。”
“基址均用紅土與黃土夯筑而成,大者達兩千余平方米。臺基平面多呈長方形,表面排列有整齊的柱穴,間距在兩米左右,柱穴底部往往有柱礎石。”
“最大一處臺基表面,還有堅硬的‘白灰面’和黃泥地坪,房基用黃土夯筑,現存厚度為兩米。”
“根據房基面上存在的兩排長方形柱礎槽,大體可以復原出一座九室重檐頂并帶有回廊的大型寢殿。”
“那里,應該就是商王的宮殿!”
“而在這附近,我們出土了青銅簪、玉簪和玉片等其他地點少見的遺物。更加佐證了我們的觀點。”
蘇油心神激蕩:“確定了是商代的亳都了嗎?”
歐陽發皺了一下眉頭,取過一根牛骨:“明潤你看。”
牛骨上,用犀利的工具刻著一個卦辭,其中有一個“乇”字。
歐陽發又遞上一個陶片,說道:“看,這上面也有個“亳”字,根據我推斷,這里就是商湯所建的亳都。”
“不過司馬學士認為不一定,因為根據文獻記載,這里也可能是仲丁所遷都的隞都。”
是商都就行,是商都這政治影響力就有了。
蘇油又看回地圖,圖上對各處發掘區標注得非常的細致,使用理工制圖法制作的。
用手指著宮殿區內的一處壕溝狀圖樣:“這里這些小圈子是什么?”
歐陽發臉色有些發白:“這些,全是人頭。”
“這段壕溝內,我們發現了近百個人頭骨,而且這些頭骨,大多被從眉部與耳部鋸開而成瓢形,而且明顯經過人為的刻意擺放。”
接著不忍地說道:“這些人頭骨出現在宮殿區內,只可能與商朝的宮廷人祭活動有關。”
說完指著宮殿區的東北部:“這里,發現了三排八個狗坑,最多的一坑中埋狗二十三只,最少的六只,總計九十二只。在一個坑的底部,還埋有兩具人骨架。另一狗坑中出有夔龍紋的金葉裝飾。”
“這些人,應該是奴隸,祭祀人狗坑的同時出現,說明當時奴隸的地位,不過與狗地位相當。”
“夔龍紋的金葉,也說明當時的君王,對祭祀的重視程度。而如此眾多的人骨和狗骨,也說明這樣的祭祀,在當時是一種常態。”
蘇油點頭:“世兄不用替古人難受,這就是當時人的制度,從商到周,從周到秦,再到如今,文明總是一點點的在進步。”
歐陽發點了點頭:“那倒也是,對了,遺址內還發現有小型的半地穴式居址,說明當時的宮殿內,除了貴族,還有地位低下的仆從也居住。”
接著,歐陽發有在圖上給蘇油指出城墻、宮殿夯土基址、手工作坊、墓葬區,窖藏、祭祀坑等遺址分布。
蘇油問道:“你們收集到了多少種文物?”
歐陽發得意地說道:“僅商代的文物,就包括青銅器、陶器、瓷器、玉器、石器、骨器、象牙器、習刻字骨、孔貝,很遺憾,木器沒有發現。”
這話信息量太大了,蘇油只一眼就掃到了架子上陳列的掛釉尊,伸手一指:“那個也是商代的?等下,剛剛你說僅商代,難道還有其它朝代?”
歐陽發笑道:“那是當然,先看瓷器吧,明潤你是制瓷大家,這件器物爭議也大,司馬學士認為這應該算是釉陶,屬于陶與瓷的中間過渡產品,還達不到瓷器的程度。而我覺得,其實掛釉,亮彩,防水的器皿,應該就算是瓷器了吧?”
“這個都要爭…”蘇油感覺有些好笑:“其實我覺得吧,掛釉應該就算是瓷器的最大特征。比如眉山瓷器,有的要經過一次燒胎,然后施釉二次燒彩。”
“如果沒有施釉,雖然燒出來的胎體細白精密,扣之崢然,但是匠人們還是習慣性地叫它白陶。”
“紫砂器也是如此,窯溫溫度已經達到一千三四百度,那種窯口燒瓷器也是沒問題的,但是因為是陶泥摶制燒造,沒有施釉,所以也只能叫陶器。”
“所以窯溫和胎體致密程度,不當作為陶瓷器的判定標準。”蘇油說著將那件青尊取下來:“這個一看就是石灰釉,就是石灰石加釉果作為釉漿燒制出來的。至今很多鄉里還在使用著這個工藝。”
然后翻看底足:“這是紅泥胎,是標準的陶胎,燒造溫度明顯不足。”
接著叩擊了兩聲:“致密度也一般,不過比普通陶器燒造溫度要高出些許。”
“但我還是覺得應該算作瓷器,因為它具備了瓷器應有的所有特征。”
“如果僅憑燒造溫度就推斷其為陶器,有點在書房里自說自話,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味道了。”
“大宋民間所有作坊,就沒有什么釉陶的說法,即便是唐代陪葬用的三彩,跟這個的工藝其實差不多,那也叫三彩瓷,沒有叫做三彩陶的。”
這下歐陽發高興了:“我這就給司馬學士寫信,明潤這說法有道理!是真正玩瓷的人才說得出來的話!”
蘇油笑道:“重要的不是這個好不好?重要的是這個發現,將華夏一族制瓷工藝,向前大大推進到了商代好不好?還有嗎?”
“還有還有!”歐陽發點頭:“還有好多呢,從青黑色、黃綠、灰棕色都有,看來當時已經發展出各種釉料了。”
“你這又是外行話。”蘇油笑了,看過歐陽發從木盒子里取出來的幾件完整瓷器:“這都是一種釉料,不過其中含鐵的分量不同,窯內溫度和氧環境的不同,會導致燒出來的顏色不同而已。”
說完愛不釋手地撫摸著手里的的一件牛首青瓷尊:“看,這件是灰白胎,用的是高嶺土,他們已經知道用不同的陶土制作胎體了。”
“造型古拙,釉色晶瑩光亮,這件器物,絕對算得上是瓷器了。”
說完對歐陽發道:“你們不要光是收集完整器,很多瓷片陶片也可以收集起來,能拼湊出整器,哪怕是缺一些部分也不打緊,至少讓我們對古代陶瓷的器型,紋飾,陪葬制度,也有了更多的掌握嘛。”
歐陽發說道:“東西太多了,整整一萬多件呢,人手不夠啊…”
“多少?”蘇油大吃一驚:“怎么有這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