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二十三章程氏兄弟 沂州,承縣郊區。
這里有一座綠柳環繞的大莊,叫程家莊。
一個戴著高高紗籠帽子的胖大官人,兩腮下一副美髯,穿著一身絲光棉暗花鶴氅,腳下卻蹬著一雙芒鞋,施施然地在鄉間道路上行走。
意態瀟灑輕松,飄然若仙,背著手欣賞莊子的景色,身后的手里邊,還握著一支細細的邛竹杖。
來到莊外大路上,莊門大開,一個雄壯的漢子領著數十壯丁涌出門來,奔到胖大官人身前納頭便拜:“小人程棐,見過夫子,多謝夫子搭救舍弟之恩。”
胖大官人正是蘇軾,聞言笑道:“哦?你的消息倒是靈通。”
漢子連連叩頭:“小人只是求夫子讓弟弟在桂州日子好過一些,不料夫子如此恩厚,舍弟今日如困虎脫牢籠,程家上下,莫不感恩戴德。”
蘇軾嗅了嗅鼻子:“燒豬?”
漢子抬頭:“知道夫子今日要來,小人特意差人去了趟徐州,把鐵冶上的大師傅請了來,為夫子料理了一口豬。夫子今日無論如何賞小人一場臉面,留在莊上吃頓飯,喝場酒。”
說完赧然:“小人兄弟不孝,告訴老父弟弟如今有了官身,父親只是流淚不信,夫子…夫子你的話,家父必定是要聽的。”
蘇軾哈哈大笑:“那趕緊起來吧,你那弟弟啊,桀驁不馴,可也不見得領這情。”
說完擺手:“不過那也由別人去頭痛,走吧,去拜會一下令翁。如今令弟可是跑到你前頭去了,今后弟兄同殿為臣,報效國家,也是一場佳話。”
元豐二年正月,沂州盜賊何九郎謀劃打劫利國監,與此同時,闞溫、秦平等奸猾之人與何九郎遙相呼應,轉戰于沂、兗二州之間。
官軍對此無可奈何,蘇軾訪得沂州有一個大俠,叫程棐,決心起用他。
但是程棐卻是個犯人家屬,他有個弟弟程岳,豪俠勇健,精通武藝,卻因為與盜匪李逢一道謀反,被配隸桂州牢城。
蘇軾了解這一情況后,便給蘇油寫了封信,說明情況,讓他想想辦法。
桂州與交趾鄰路,沈括本來就是桂州知州,提一個囚犯出來,那是輕而易舉。
不料程岳是桀驁之人,自以為武功天下無敵,知道是蘇油要納自己入麾下,成為朝廷鷹犬,壓根不想搭理。
蘇油沒辦法,只好請自家郡君出馬。
石薇單人獨劍,去了桂州,按足江湖規矩,把程岳殺得滿地打滾。
程岳這才驚愧交集,當真是日了狗了,堂堂當朝二品大學士的夫人,嬌滴滴的郡君娘子,竟然是當年威震河東,打遍四十軍州兩百山頭無敵手,玉劍金仙云中子的嫡派傳人!
程岳的師父也是強人,當年程岳技成,準備下山揚名立萬,問師父還有何交代,師父就告訴他十個字:“寧闖閻王殿,莫遇金仙劍。”
這下就老實了,程岳乖乖來交州見蘇油,蘇油安排他保護王珍,在舊州攻防戰中斬殺了占城悍將傍木知涂,之后一人干掉了會安務放火的歹徒。
占城歸宋之后,蘇油不管程岳反對,硬是論功行賞,給他填了一張空白告身,現在程岳被迫成為了右班殿直,四路轉運司快壯都頭。
命運終究沒有饒過他,妥妥的朝廷鷹犬,還是非常低級的那種。
但是程棐不這么想。
程家老父親更是不這么想。
兄弟倆早早就沒了母親,從小好勇斗狠,長大后殺人搶劫自當尋常,天生喪門敗業的克星。
等到知道面前的肥大官人是徐州太守蘇夫子,文壇巨擘,程父就開始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控告家中倆禍害的罪狀。
哥倆沒別的啥好,就是孝,程棐跪在父親面前,低著頭一聲不敢言語。
蘇軾趕緊寬慰程父,一邊讓程棐起來,一邊告訴程父程岳的近況。
浪子回頭金不換。
聽聞罪犯兒子成了朝廷的功臣,還有了官身,跟的是前途無量的太子少保小蘇探花,程父差點沒開心得當場死過去。
又當爹又當媽幾十年,沒有換來一點點回報,如今一下子來了這么多的大喜事,讓傷心多年的老父親愣是差點沒能挺住。
眾人趕緊又是端水又是抹胸又是勸慰,好不容易讓程父安穩了下來,這才大開宴席,招呼鄉鄰們一起來赴宴。
這是程父的意思,家中這大事,必須昭告四里八鄉。
咱家再不是罪犯之家了!咱家兒子成蘇少保親隨了!咱家兒子出息了!
這就又是一通忙亂,一頭豬哪里夠啊,得再整十口羊!
等到酒過三巡菜過五味,蘇軾這才對程棐說道:“我已履前約,如今就看程英雄的了。”
程棐慷慨道:“給我三個月時間,我為太守獻上妖賊何九郎、郭進人頭!”
回到徐州之后,蘇軾專門給趙頊上了兩道奏折,以為在徐、沂等地,象程棐、程岳這樣勇敢善戰的人頗多。
官府如果不安撫他們,讓他們去捕捉盜賊,恐怕這些人會鋌而走險,起來反抗官府的統治。
蘇軾建議趙頊,將京東路的豪強們組織起來,編為壯勇,防御盜賊。
趙頊采納了蘇軾的建議,提拔沂州承縣尉師諤為左班殿直,賞錢一千貫,沂州民程棐、傅暉為右班殿直,賞錢五百貫,率領鄉軍,抓捕盜匪,安定地方。
交趾路,朝廷新的召命下來,已經是四月了。
因為所有官樣文章上,歸宋都是占城人民自己的選擇,所以交趾路幾個狗狗祟祟的陰謀家,就沒有一分功勞可言了。
李舜舉算是真正明白了大宋的文人們到底有多黑,啊不,到底什么叫英雄無名。
整個大宋的官員階層,立功受賞的就一個董非,一個曹南。
剩下的蘇油,沈括之類,只在接應難民上頭有一點點小功勞。
倒是原在占城籍的張令從等人,被大力提拔為各州刺史。
律坨羅以前的一班手下,剛好在交趾郡上完了一屆培訓班,前往各州接管政務,權領知州。
倒戈過來的將領如良保,故倫,帶著殘軍回鄉,穩定局面,成了大宋光榮的觀察使,防御使,團練使。
原執政官鄒家,和原訶黎小朝廷的官員們,搖身一變,成了路級領導,分別擔負起四路轉運司的相關職務。
鬧了半天就換了個鍋蓋,鍋里邊該是什么,還是什么。
太監就是皇帝的小夾襖,皇帝隨便打個噴嚏,他們就會想是不是自己在哪里破了洞。
至少在宋代是這個樣子。
因此李舜舉自打被內詔降責之后,連看胡姬抖屁股的心思都沒有了,成天長吁短嘆愁眉苦臉,直到今日方才舒了一口氣。
功勞沒有就沒有,對于太監來說,功勞什么的,遠不如在皇帝心里邊掛號來得實在。
王韶才剛剛官復原職,經過一場人生的大起大落,現在的他,跟著蘇油一起,“悟”了。
王相公那種看你對眼了就瘋狂提拔的路子要不得,人生就是要狗狗祟祟,所謂祟祟保平安嘛。
蘇油就更好說了,他的底線就是不去極北抱羊取暖,才三十出頭就連滅兩國功高蓋主,那接下來西夏遼國還輪得到你?
所以功勞完全屬于天賦屬性的趙宋官家,以及英雄的占城人民,五十張空白告身,那是趙頊為了自己的名聲下足了本錢。
就連郭逵帶幾萬大軍橫跨全國來滅交趾的時候,空白告身也不過才發了五十張。
大宋官制疊床架屋,在蘇油這里,就變成了細致管理。
戰爭的創傷是不言而喻的。
好在訶黎的財產,帶來的紅利太豐厚了。
大宋沒有出動軍隊,說起來損失幾乎沒有,反倒是之前賣軍火給三方勢力就大撈了一筆,現在再次大撈了一筆。
而三州,如今在搶收甘蔗,努力榨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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