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康這次還真是冤枉了自己的好三叔項伯,項伯這次真不是憑空構陷,無恥污蔑,事實上馮仲在南線戰場上不但真是這么做的,還比項伯書信上介紹的做得更過分,更猖狂。
不過也和項康、周曾預料的一樣,項康安排外姓將領馮仲總司少帥軍的南線戰事,書面命令送到了淮南前線后,項伯項大師果然是暴跳如雷,雖然和項康是同一個祖宗沒敢問候項康的本人,也仍然還是在背后把不孝侄子罵了一個狗血淋頭,大罵項康的吃里爬外,背祖叛宗,放著自己這么一個才華橫溢、文武雙、統兵作戰百戰百勝的堂叔不來好好尊敬,竟然重用馮仲這么一個外姓奴才,世世代代都是平民百姓的鄉下泥腿子!當時如果不是張良和項猷死死拉著,項伯差點就要沖回北線,直接來找項康這個不孝侄子拼命!
痛恨項康的同時,項伯當然也對搶走自己南線主帥寶座的馮仲不服氣到了極點,做夢都想把馮仲取而代之,掌握少帥軍的南線大權,馮仲就任后第一次召開軍事會議,項伯就耍起了花樣,還沒等主持這個會議的馮仲開口,就故意搶著說道:“眾位,今天我們聚眾議事,是準備討論如何拿下東海南部的其他城池,打通和我們大楚上柱國項梁元帥直屬軍隊的直接聯系,希望各位群策群力,有什么好的方略計劃,盡管暢所欲言,倘若可行,老夫與馮仲馮將軍一定采納。”
聽到這話,在場的少帥軍文武當然都有些傻眼,也下意識的去看馮仲的反應,而馮仲也明顯有些措手不及,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反駁項伯的喧賓奪主,好在如今時刻不離馮仲左右的韓姓親兵反應迅速,及時在馮仲耳邊低語了幾句,馮仲這才定下神來,微笑說道:“各位,項大師誤會了,本將今天召開這個會議,不是想和你們討論下一步的戰術計劃,是為了商量其他的事。”
少帥軍文武繼續不吭聲,心里卻對馮仲多少生出了點欽佩,不卑不亢巧妙奪回主動權,這樣的手段可不多見。而妄圖架空馮仲的項伯臉色當然有些難看,強笑說道:“這么說來,的確是老夫誤會了,不過馮將軍,你開這個會,是想商量什么其他的事?”
當過亭長和游徼,后來又在徐縣當過一段時間的土大王,馮仲也多少歷練出來了一些領導能力,清了清嗓子說道:“項大師,還有各位將官,蒙少帥錯愛,提拔我為大楚國的蕩寇將軍,又讓我替他主持大楚少帥軍的南線,我馮仲實在是受寵若驚,可是也不得不忠于職守。昨天收到少帥的書面命令后,我苦思冥想,權衡再三,已經拿定了一個用兵作戰的戰術計劃,今天就是想討教一下眾位的高見,看看我這個戰術計劃是否可行。”
項伯的臉色更難看了,骨子里其實相當看不起項伯的陳嬰則微微一笑,說道:“原來馮將軍早已勝算在握,那我們就可以放心許多了,馮將軍請說你的妙策吧,我等洗耳恭聽。”
“陳都尉過獎,不是什么妙策,只不過是一個粗淺的戰術計劃。”馮仲謙虛,然后才說道:“我是這么打算的,我計劃集中我們少帥軍的南線主力,先行東進攻打淮陰,拿下此城之后再南下攻取廣陵,奪取城池打通與項元帥的直接聯系,最后再掉過頭去西取堂邑,光復東海境,完成少帥對我們的囑托和期許。”
陳嬰和其他的少帥軍文武點頭,項伯卻是陰陽怪氣,說道:“馮將軍果然妙策,我軍主力目前集結于盱臺,南面的東陽又是陳嬰陳將軍的治地,南下直取堂邑最是方便無比,放著近路不走,想不到還要浪費時間,先去打淮陰堅城,然后再南取廣陵。果然是高招,高招。”
項伯的故意刁難注定起不到任何作用,因為在此之前,馮仲也對自己的韓姓親兵提出過類似的問題,也馬上微笑說道:“項大師所言不差,就目前的情況來看,我軍南下直取堂邑似乎最為方便。但是大師智者千慮,卻也偶有一失,因為大師你忘了一條路,馳道!”
項伯疑惑來看馮仲,馮仲卻是侃侃而談,說道:“項大師肯定忘了,從盱臺到堂邑是兩百里路程,從堂邑到廣陵是一百三十里,沿途都是普通道路,士卒難走,糧草更是難以搬運。而我軍如果先拿下了淮陰之后,就可以沿暴秦修筑的寬暢馳道直接南下廣陵,其間我軍只需要走大約一百四十里的普通道路,同時還可以獲得淮河的水路運糧之利,既省時間,又節約運糧所需的民夫糧草,其間我軍士卒要節省多少力氣,沿途又要少耗費多少糧草,難道項大師就沒有計算過?”
項伯語塞,半晌才繼續雞蛋里挑骨頭,說道:“淮陰城堅,我軍之前數次攻打不下,還犧牲了許多士卒的性命,這會如果還是拿不下來,路再好走又有什么用?”
“大師放心,此一時已經彼一時也。”馮仲微笑說道:“淮陰雖然城池堅固,不易攻打,但我們項少帥已經殲滅了東海郡暴秦軍隊的主力,還一舉拿下了東海郡治郯城,淮陰的暴秦軍隊聞訊,必然膽戰心裂,我軍此刻再去攻打,豈能不是手到擒來?”
“說得倒是容易。”
項伯大聲冷哼,對馮仲的大言不慚不屑到了極點。可惜其他的少帥軍文武卻不是這么看,此前主動投降的盱臺縣令馬培就立即站了出來,向馮仲拱手說道:“馮將軍所言極是,聞知公孫慶身死,郯城已破,淮陰的暴秦軍隊必然心驚膽裂,無心再戰。下吏不才,與淮陰縣令劉定至小有交情,情愿替將軍出使淮陰,勸說劉定至開城投降,萬望將軍準允。”
聽到這話,馮仲當然是面露喜色,張口就想答應,不料身后的韓姓親兵卻突然咳嗽了一聲,同時用手指頭在馮仲的脊背上點了一下,馮仲醒悟,忙笑著說道:“馬縣尊不畏艱險,自愿去冒險勸說淮陰的暴秦軍隊歸降,本將真是感動之至。但是不必了,這么做實在太過危險,本將實在舍不得讓縣尊你去冒這么大的風險。”
“將軍不必擔心。”馬培堅持,說道:“馬某自歸降大楚以來,還未建尺寸之功,心中著實慚愧。現在既有機會,下吏情愿去冒這個風險,助將軍成就大功。”
馮仲還是堅持搖頭,再次謝絕了馬培自告奮勇的好意,馬培無奈,只好又問馮仲究竟打算如何行事,馮仲卻這么答道:“招降的事不急,前番我軍偏師攻打淮陰損兵折將,犧牲士卒多達一百六十余人,這個仇必須得報。本將的意思是,我軍出兵之后,應該在軍中打上一面白旗,寫上報仇雪恨四個大字,讓淮陰的暴秦軍隊上下明白知道,我軍此番東進,除了要拿下淮陰城池之外,還要清算我們上一次攻城的舊債!”
眾人一起愕然,然后項伯當然是哈哈狂笑,陳嬰和馬培等比較向著馮仲的少帥軍文武也都驚訝說道:“馮將軍,你不是在開玩笑吧?我們這么做,豈不是把淮陰的暴秦軍隊往死里逼?淮陰的暴秦軍隊怎么還可能會向我們投降?”
“不必多問,就這么辦。”馮仲堅持,又說道:“各位今天回去做好出兵準備,明天中午我們就出兵東進,去把淮陰給拿下來。”
陳嬰和馬培等人再次傻眼,項伯卻是開心大笑,迫不及待的說道:“聽到沒有?馮將軍已經吩咐了,快去準備,明天中午我們就出兵東進去打淮陰。還有記住,把報仇雪恨的旗幟準備好,也把這個消息放出去,讓淮陰的暴秦軍隊知道,我們這次是去找他們清算舊帳的!”
少帥軍文武不敢搭項伯的茬,只是把目光都轉向馮仲,馮仲則微笑說道:“快去準備吧,今天晚上本將讓人準備酒宴,我們再聚一聚,隨便安排留守盱臺的事務,明天就啟程出發,去打淮陰。”
少帥軍眾文武面面相覷,可是招架不住馮仲的一再催促,也只好領命下去準備,項伯也滿面笑容的帶著項猷揚長而去。結果還是在眾人都走完之后,馮仲才向身后的韓姓親兵說道:“忍得真辛苦,如果不是你攔著,我還真想把我們的真正打算告訴他們。”
“必須得忍著。”韓姓親兵答道:“將軍你乍登高位,不但項大師肯定不服,陳都尉、項千人他們心里也未必會服氣,如果不故弄一點玄虛,讓他們看不穿將軍你的手段技巧,他們又怎么可能知道將軍你的高明之處?忍耐幾天,然后再給他們一個驚喜,他們才會真正的對你言聽計從。”
馮仲連連點頭,又拍著韓姓親兵的肩膀說道:“好生幫我,我虧待不了你,將來有機會,我也一定在少帥面前親自舉薦你,請他重用你。”
“希望你能說到做到。”韓姓親兵心中嘀咕,也多少有些不滿馮仲屢次侵吞自己的功勞,把自己的運籌謀劃貪污吞沒。
馮仲和韓姓親兵各懷鬼胎的時候,項伯也滿面笑容的回到了自己的住處,還一見面就迫不及待的把會議情況告訴給了好友張良,結果張良聽了當然也是莫名其妙,說道:“先打淮陰倒是對的,換成是我指揮伯兄你們的南線軍隊,也肯定是先打淮陰,后取廣陵,但是直接打出報仇雪恨的旗號是什么鬼名堂?把暴秦軍隊往死路里逼,再想拿下淮陰,豈不是難上加難?”
“小人得志唄。”項伯輕蔑的說道:“誰勸都不聽,堅持就是要這么做,老夫也懶得管,等他吃了虧,再看老夫怎么收拾他!”
張良盤算,半晌才說道:“伯兄,我覺得你最好還是先把情況摸清楚再說,馮仲這個黔首雖然出身寒微,但是為人頗有謀略,做事也頗有頭腦。我懷疑他這么是故弄玄虛,想出其不意給眾人一個驚喜,樹立他的聲望威信,讓眾人對他真正的言聽計從。”
張良的話項伯倒是聽得進去一些,為了摸清楚馮仲的真正意圖和打算,晚上眾人聚宴的時候,項伯就打著勸說馮仲不要胡作非為的旗號一再試探,妄圖從馮仲嘴里掏出一點什么,可惜馮仲卻是鐵了心要保密,咬緊了牙關就是不吐露半點風聲。話說得急了,脾氣暴躁并且又自高自大的項伯還和馮仲發生了紛爭,導致晚宴不歡而散。
第二天中午,花錢收買了一個卜者裝神弄鬼了一番之后,拿到了上上簽的馮仲統領總數超過五千的少帥軍偏師東進,結果在出發的時候,受命擔任前鋒的項猷軍還真領到了一面寫著‘報仇雪恨’四個大字的白色旗幟,同時馮仲還明確命令項猷早早就把風聲放出去,讓淮陰秦軍知道自軍此行的目的是來清算舊帳,項猷無奈,也只好是依令而行,一邊把報仇大旗打到軍前,一邊讓士卒對沿途百姓散播消息,故意讓淮陰秦軍的細作探聽到自軍出兵的目的。
兩天后的上午,輕裝前進的項猷軍率先抵達淮陰城下,以劉定至和關護為首的淮陰秦軍不敢出城交戰,果斷選擇閉城自保。同時情況也被項伯和項猷父子料中,提前打聽到風聲的淮陰秦軍除了拼命加固城防之外,又在淮陰城下搶修了一道防御工事,早早就擺出了死守城池的架勢,也讓本就十分難打的淮陰城池變得更加難打。
是日下午,馮仲率領主力抵達淮陰城下,項伯和項睢父子忍氣吞聲的出營迎接,結果只是粗略查看了一番地形,馮仲就馬上安排營地布置,讓項睢軍駐守淮陰西門,自領主力駐扎南門,又安排一千軍隊駐扎在了淮陰東門城外,同時還派出五百士卒渡河北上,到淮河北岸去守衛碼頭,不給淮陰秦軍渡河北逃的機會。
見此情景,少帥軍眾將當然是無不疑惑,都向馮仲說道:“馮將軍,怎么能這么安排營地?暴秦軍隊困守孤城,已成困獸之勢,我軍如果四面圍城,等于就是把城里的暴秦軍隊往絕路上逼,困獸猶斗,我軍再想破城,豈不更是難上加難?”
“應該圍三缺一。”項猷也忍不住說道:“城里的暴秦軍隊現在還有廣陵一條路走,我們應該故意讓出南門,給暴秦軍隊留下一條生路,然后再發起攻城,這樣攻城戰才更有把握一些!”
“讓暴秦軍隊跑了,那我們報仇雪恨的大旗豈不就白打了?”馮仲笑笑,指著項猷營地的旗幟說道:“項猷兄弟忘了,我們這一次來除了攻城之外,還有一個目的就是給你上次攻城不克報仇,留下一條生路讓暴秦軍隊跑了,我們還怎么報仇?”
項猷張口結舌,馮仲則大手一揮,說道:“就這么辦,馬上分兵立營,建立堅固營地,以做長久之計!”
實在拗不過馮仲,少帥軍眾將也只好依令而行,結果看到少帥軍分兵圍城,還連秦軍難以跑路的淮水北岸陣地都沒放過,淮陰城里的秦軍當然是喧嘩一片,將領臉色青黑,士卒神情悲戚,都知道這一次已經在劫難逃,城破之后,城中守軍只怕難有一個活命,情緒悲觀之至,軍民百姓之中,甚至還傳出了少帥軍破城后將要屠城的謠言。
馮仲的昏招連連到了這個地步,項伯當然也是再也無法忍受,不顧張良的勸阻,回營后馬上就寫了一道親筆書信給項康,向不孝侄子控告馮仲的種種倒行逆施,讓項康知道他都用了一個什么樣的貨色主持少帥軍的南線戰事,然后派人把書信連夜發出,并大吼道:“馮仲小兒,簡直就是拿我們項家的軍隊當做兒戲!把老夫逼急了,老夫直接一刀宰了他,強奪兵權自己掌兵,看他項康能把我這個叔父怎么辦?!”
張良這次沒再阻攔項伯的胡說八道,因為張良也實在看不透馮仲這一次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如果馮仲真的是這么一味瞎搞,張良也絕不會攔著項伯武力奪權,為自己創造一展拳腳的機會。不過…
不過讓張良意外的事發生了,第二天上午時,成天閑得無聊的張良和項伯策馬在營地外隨意走動散心,除了看到馮仲派軍到附近砍伐木材趕造攻城武器外,又突然看到馮仲的營地里走出了一隊人,敲打著鼓樂大張旗鼓的行向淮陰南門。張良和項伯一起心中好奇,趕緊打馬過來查看情況,然后無比意外的看到,此前自告奮勇要替馮仲出面勸降淮陰守軍的馬培身穿官服,高坐在一輛華麗馬車之中,正在樂手的簇擁之下,滿面笑容的乘車行向淮陰南門。
“馮仲小兒又搞什么鬼?讓馬培弄出這么大的一個陣仗去干什么?”
見此情景,項伯當然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打破腦袋都弄不明白馮仲這次葫蘆里又賣什么大力藥丸,張良卻是突然慘叫了一聲,還重重的一拍自己的額頭,懊惱叫道:“高啊!我怎么就沒想到這點?”
“子房沒有想到什么?”項伯趕緊問道。
“我忘了,如果直接遣使招降的話,淮陰城里的暴秦將官顧慮重重,未必就會爽快答應投降,猶豫再三之下,招降不但費時費力,說不定還會節外生枝,功敗垂成。”張良苦笑說道:“但是馮仲之前故意這么一味瞎搞,故意把淮陰城里的暴秦軍隊徹底逼入死路,然后再突然放出一條生路,淮陰的暴秦軍隊就非得走這條生路不可了。”
項伯張口結舌,張良卻是無奈的把目光轉向了馮仲的營地,口中喃喃,“馮仲這個匹夫,真的只是一個世代耕種的黔首村夫?先驚后撫不過只是常見的說客伎倆,他怎么能夠如此異想天開,拿來用于征戰破敵?鄉野村夫?我這個韓國貴胄之后…,唉!羞煞人啊!”
“絕對不可能成功!絕對!”
屢遭打擊的張良再一次搖頭嘆息和自我懷疑的時候,項伯也在絕望喃喃,道:“他之前已經打出了報仇雪恨的旗號,城里的暴秦軍隊怕我們報仇,絕對不可能再答應投降!絕對不能答應,不然的話,老夫這張老臉,就真的沒有地方可以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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