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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章八大顧命,去其二矣

  曹操能夠崛起于亂世,進而成為‘無冕之皇’,與宗族子弟們的支持密不可分,這些人或許不是最驍勇善戰的,也不是最足智多謀的,卻絕對是最忠心耿耿的,鞍前馬后、誓死追隨,其中又以宗族四大將軍最為出色了。

  曹仁堅毅勇武,臨危不懼;曹洪忠烈為心,可共患難;夏侯淵義氣深重,悍不畏死,可是世人評論宗族四大將軍,夏侯惇毫無異議的列于首位!

  夏侯惇,字元讓,沛國譙縣人,乃是大漢開國元勛汝陰侯夏侯嬰的后代,惇十四歲,就師學,人有辱其師者,惇殺之,由是以烈氣聞!

  曹操矯詔起兵,夏侯惇是第一個來投奔的,每戰必沖鋒在前,立下了無數功勞,尤其是下邳城之戰,為流矢射瞎一只眼睛,乃撥矢啖睛,裹傷再戰,大小將士受其激勵,無不奮勇向前!

  曹操對這位族弟也很倚重,經常邀請他一起乘車外出,并允許他自由出入自己的臥室,別的宗族將領都沒這種待遇,又加封其為驃騎將軍、高安鄉侯,臨終托付為八顧命之一!

  這般的棟梁之臣病重,頓時引起了軒然大波,加之夏侯惇的人緣極佳,每日過府探望者絡繹不絕,溫補藥材、驅邪吉物更是送了不計其數。

  “大王駕臨寒舍,臣等不勝榮幸,大王千歲、千千歲!”

  “三位小弟免禮吧,叔父身體如何了?”

  “家父病的很厲害,高燒不退,飲食難下,已經昏迷好幾次了,一連請了十幾名郎中醫治,都說、都說…嗚嗚!”

  “小弟們不要悲傷了,叔父吉人自有天相,一定會轉危為安的,走,咱們進府!”

  “諾!”

  得知族叔病體沉重,曹丕放下繁重公務,親自驅車前來探望了,夏侯惇已經無法起身,三個兒子夏侯玹、夏侯峻、夏侯矩出門迎接,依次跪拜于車駕之前!

  其實夏侯惇的幾房妻妾,一直沒有生育子女,曹操不忍這一支脈人丁凋零,于是把自己的三個兒子,過繼到了族弟膝下,以保夏侯氏血脈不絕、子孫滿堂!

  換而言之,夏侯家三位公子,與曹丕是同父異母親兄弟,自然格外的親近了,下車攙扶、言語安慰之后,一起攜手進了府邸大門!

  “叔父還是如此簡樸,堪為家族子弟之表率,可也不能太苦了自己,速傳孤的敕令:

  驃騎將軍征戰多年,勞苦功高,特加封五百戶食邑,另賜金、銀各一千斤,西蜀綢緞兩千匹,以供其日常開銷之用!”

  “諾!”

  “臣等代替家父,叩謝大王恩賞!”

  夏侯惇的官爵很高,府邸面積卻很小,房舍低矮,裝飾樸素,家具器皿與中產之家無異,絲毫不見鐘鳴鼎食之氣,除了一隊護衛親兵,只蓄有十幾名奴婢,還養了四名老儒生!

  原來夏侯惇一生多在軍旅,但仍不忘治學,經常親自迎師,虛心求教學問,而且為人儉樸,征戰所得賞賜皆分給部下將士,一生從不置產業,樂的清貧度日!

  眼看叔父如此簡樸,曹丕也深受感動,立刻厚加封賞了一番,話說最近一段時間,這位新魏王頻頻的賞賜群臣,目的也很明顯收買人心,鞏固根基!

  “父親!父親!大王親自過府探望您了。”

  “大王咳咳,大王請恕罪,臣不能起身恭迎了!”

  “叔父大人好好躺著,這里只有家人,不論君臣!”

  寢室之內,夏侯惇平躺在軟榻上,臉色蠟黃,形容消瘦,還不斷的咳嗽著,發出一種空空的聲音,就像是在拉破風箱子!

  看到曹丕的身影出現,獨眼中閃出幾絲異彩,掙扎著要起身行禮,又無力的倒在了榻上,身軀不停顫抖著,一臉痛苦至極的神色。

  曹丕急忙上前幾步,幫著輕輕的捶打后背,又讓侍從速傳郎中來,金戈鐵馬、威武雄壯的驃騎將軍,如今卻纏綿病榻,連站起來的力氣也沒有了,真是讓人心酸落淚啊!

  原來夏侯惇征戰多年,留下了滿身的傷痕,隨著年老體衰、血氣虧損,舊傷不時發作起來,尤其到了陰天下雨之時,渾身猶如刀割之痛,飲食不下,徹夜難眠!

  曹操逝世之后,夏侯惇日夜哭泣,以至于引發舊傷,又患上了一場大病,最近一直在府邸中修養,身體狀況非常之差!

  故而夏侯淵‘陣亡’的事情,人們都對其隱瞞消息,生怕哀痛過度、傷上加傷,可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夏侯惇還是知道消息了,當即口吐鮮血,陷入垂危之境!

  “草民參拜大王,千歲、千千歲!”

  “免禮,速速為叔父醫治病痛,治好了重重有賞!”

  “諾!”

  片刻之后,兩名郎中小跑了進來,先向曹丕跪拜行禮,而后圍攏到了夏侯惇身邊,一個拔出幾根銀針,連著刺入天突、紫宮、檀中、鳩尾等處,這些都是中樞大穴,有鎮痛安神之效!

  另一個掏出白色瓷瓶子,倒出兩大勺粉黑色藥沫,用溫水調和之后,慢慢的讓夏侯惇吞服下,這是爭鳴學府新研制的一種藥物:麻醉散,對鎮痛具有奇效,卻不能過量服用,否則會有一些副作用!

  按照規則:醫家治病救人,先要望、聞、問、切,而后開方抓藥,像這種什么也不說,直接用大量鎮痛藥物,再無其他醫治手段的,基本只有一種情況:病入膏肓,無藥可治!

  讓病人少受折磨,盡量走的安享一些,這就是醫家最后的仁心了,曹丕心思細膩,自然明白其中道理,臉上的神色未變,眸子深處卻充滿了憂慮!

  宗族四大將軍:曹仁歿于荊州之役,夏侯淵隕落定軍山中,如今連夏侯惇也黃泉路近了,自己以后依靠何人,來治國安邦呢,又能依靠何人,來制約那些驕兵悍將?

  “咳咳,爾等都退下吧,老夫有幾句心里話,要跟大王說一說!”

  “諾!”

  麻醉散卻有奇效,夏侯惇很快緩解過來了,人也精神了許多,不過這位獨眼大將也清楚,自己的大限將至了,準備交待一些遺言!

  眾人全都退出去了,寢室內只剩下夏侯惇、曹丕,兩個姓氏不同,卻血緣很近的叔侄,可謂關起門里沒外人了。

  “咳咳…古人云:創業難,守業更難,先王起于微末之間,耗盡了一生心血,歷經大小數百戰,才有曹氏如日中天之基業,著實是不容易啊!

  大王剛剛繼位,欲有一番大作為,樹立起自己的威望來,此事老夫能夠理解的,可是大王太過心急了、也太過輕敵了…妙才,他死的不值啊!”

  “唉!叔父教訓的是,孤太過心急了,也太過輕敵了,沒想到人家早有準備,反擊還如此的凌厲!”

  “咳咳!悍將權臣,古已有之,大王熟讀詩書,當知漢宣帝之勝,亦知漢質帝之敗,殷鑒不遠,引以為戒…咳咳,還望大王戒驕用忍,一定要守住基業啊!”

  “叔父言之有理,可是彼比之霍光、梁冀者,更勝十倍有余,如利劍高懸于頭頂,孤又當如何自保呢?”

  “別無他法,唯有一字:熬!”

  夏侯惇雖然纏綿病榻,可是頭腦依舊清醒,知道族弟死的蹊蹺,肯定是做了曹、蕭兩家斗爭的犧牲品,而曹丕則是幕后推手,否則族弟不敢行此冒險之事!

  因此上,夏侯淵與其說死在蕭氏手中,不如說死在了曹氏手中,當然也跟他急躁暴烈、貪圖富貴的性格有關系!

  逝者已矣,嘆息無用,夏侯惇現在最擔心的,是因為這件事情,鬧得曹、蕭兩家關系決裂、進而刀兵相向,那就大大的不妙了,故而趁著探病之機,苦口婆心的勸說曹丕,千萬不要再沖動行事了!

  曹丕熟讀經史,自然知道漢宣帝、漢質帝的事情,兩位帝王統治期間,都遇到過權臣當道的情況,其結果卻截然相反!

  漢宣帝劉病已,是前漢第八代君主,本是一位沒落皇太孫,由權臣霍光一手推上皇位,雖然做了大漢天子,可實權仍操縱在霍光手中,而這位皇帝的辦法就是一個字忍!

  霍光名為大司馬,實則掌握國家大權,凡事自專自斷、并不啟奏,漢宣帝忍了!

  霍光不顧君臣大禮,竟與皇帝同車出行,接受文武群臣跪拜,漢宣帝也忍了!

  最后霍光的繼室夫人,毒殺了皇后許氏,迫立自己的小女兒霍成君為新皇后,這可是殺妻之恨啊,漢宣帝還是咬牙忍下了!

  這一忍就是整整六年,直到霍光病逝了,漢宣帝逐漸羽翼豐滿,這才突然發難了:廢黜了霍成君皇后之位,又逼其自盡冷宮,而后盡滅霍氏滿門之人,就連出嫁的女兒、女婿也沒放過,長安城內有數千家人被滅,可謂是雷霆手段、血雨腥風!

  后世提起漢宣帝來,無不推崇其城府極深、生性隱忍,把帝王之術玩的淋漓盡致!

  漢質帝劉纘,則是后漢第九位君主,本是渤海孝王劉鴻之子,漢沖帝三歲駕崩,群臣推舉了劉纘繼承帝位,不過也是個傀儡皇帝,實權操縱在大司馬梁冀手中!

  可惜漢質帝不懂隱忍,竟然在一次大朝會上,當著文武百官的面,稱粱冀‘此跋扈將軍也!’

  結果就是,漢質地八歲登基,九歲駕崩,死因‘不明!’

  兩位漢家皇帝,都面對權臣當道的局面,卻是一勝一敗、一生一死,正好給后世人君帝主,提供了正、反兩個好榜樣!

  夏侯惇提起這兩位皇帝,就是要曹丕以史為鑒,不要急于行事了,霍光是大司馬、梁冀是大司馬,蕭逸恰好也是大司馬!

  而論起文治武功、權謀之術,后者更比前兩人厲害的多,其勢力也有過之而無不及,曹操活著的時候,尚且難以壓制這頭貪狼,又何況是曹丕呢?

  斗智斗力斗狠,曹丕皆不是對手,強行奪權的話,反而引來災禍,唯一的辦法是隱忍,唯一的勝算則是年齡了!

  蕭逸今年四十歲了,又征戰沙場多年,也是遍體鱗傷、血氣虧損,按照常理來推算,這種人一般壽命不長的!

  而曹丕只有二十六歲,習擊劍、好騎射,身體非常強壯,自制力又很強,平時很少近酒色,咋看都是長壽之相!

  時間可以變滄海、為桑田,也能讓無數天驕化作塵土:秦始皇、漢武帝、霍去病、衛青、霍光…誰也逃不出去的!

  “叔父言之有理,孤當戒驕戒躁,隱忍為上,大不了忍上二十年,一定可以把這頭貪狼熬死的!”

  “那個時候,孤不過四旬有余,正是年富力強、銳意進取之時,必然勵精圖治,有所作為,讓曹家列祖列宗含笑九泉!”

  曹丕沉思片刻,咬著牙點了點頭,隱忍的滋味并不好受,卻是眼前最為穩妥、也最有勝算的策略了。

  自己天天掰手指、算時間,只要把蕭逸給熬死了,再借用‘推恩令’之法,把蕭氏諸子分封各地,龐大的蕭氏集團也就土崩瓦解了,從此無人能威脅曹家的政治地位!

  可惜啊,誰也不能預知未來,如果曹丕現在知道了,自己只有不到四十歲的壽命,而蕭逸一直活到了百歲開外,還是活蹦亂跳的,這位剛剛繼位的魏王,恐怕就沒活下去的勇氣了!

  “咳咳,隱忍克制,乃是長遠之計,大王當務之急,一是勤政愛民,廣施恩德,二是倚重宗族,豐滿羽翼!

  子廉性格狹隘一些,卻不失忠勇之心,老夫駕鶴西游之后,這驃騎將軍的位置,就交給他來做吧!

  子建舉兵叛亂,或是一時糊涂,或是受人挑唆,大王當有容人之量,給他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

  咳咳,二代子弟之中,唯有文烈、子丹可擔重任了,大王要盡快提拔起來,最好讓他們出鎮地方,掌握重兵,如此才能制約住貪狼!”

  眼看曹丕接受了進諫,夏侯惇的心頭略放,又趁機提出了第二條:重用宗室、豐滿羽翼,以此來制約蕭逸的勢力!

  按道理來說: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具有血緣關系的人,總比外人可靠多了,不見漢高祖劉邦稱帝之后,大肆分封劉姓子弟為王,以此來鞏固國家統治!

  “這個嘛…”

  可是曹丕聽了之后,臉色卻陰沉下來了,不是自己不想重用宗族子弟,而是宗族內部矛盾太大了,不是一兩句話就能盡棄前嫌的。

  就說曹洪吧,久經沙場,戰功顯赫,又是宗族四大將軍中碩果僅存的一位,理應委以兵馬重任才是!

  問題是,當初立儲之爭,曹洪是全力支持曹植的,而曹操逝世之后,如何籌辦喪禮問題上,曹洪又使了小心思,幸好被蕭逸震懾住了、其陰謀才沒有得逞。

  之后曹植在青州叛亂,又派人來聯絡過曹洪,試圖里應外合、奪取王位,雖然迫于當時形勢,曹洪沒敢輕舉妄動,卻未必沒有反心!

  新仇舊恨加在一起,曹丕豈能輕易放過呢,故而繼位為王之后,大肆的封賞文武群臣,唯獨對曹洪不理不睬,還派人暗中監視調查,準備把他投入天牢之中!

  驃騎將軍,乃是漢武帝時期始置,金印紫綬,位同三公,地位僅僅低于大將軍,幾乎可與大司馬比肩了,執掌大量的兵馬!

  如此重要的職位,交給曹洪來執掌,曹丕能夠放心嗎,至于自己那個好好弟弟,偽造遺命、舉兵造反,還污蔑自己與相府后宅有染…正要找他好好算賬呢!

  “咳咳,古人云:兄弟鬩于墻由外御其侮,當此非常之時,大王唯有放下成見,團結宗族子弟…咳咳,才能保住先王留下的基業啊!”

  “叔父放心吧,孤會重用文烈、子丹兩位族兄的嗎,讓他們執掌兵馬重任,好了,叔父好好修養吧,孤過幾天再來探望,來人呀,回丞相府!”

  “諾!”

  “大王!…咳咳,大王…唉!”

  眼看曹丕遲遲不肯表態,夏侯惇掙扎的伸出一只手,緊緊的抓住前者衣襟,聲淚俱下的再次苦勸,曹家、夏侯家的子弟們,唯有齊心合力,才能永保榮華富貴!

  曹丕迫于無奈,只好答應重用曹休、曹真等人,至于曹洪、曹植嗎,則是一個字也沒提,顯然仍不肯放下成見,而后起身告辭離去,夏侯惇連著呼喊數聲,也沒能留住其腳步,痛苦的又摔倒在了軟榻上,獨目中流出了血淚…

  建安十六年夏,四月二十八日,宗族四將之首夏侯惇舊疾發作、口吐鮮血,于午夜時分逝世,臨終之時仍說著‘兄弟齊心,其利斷金’之語!

  得之夏侯惇病逝,曹丕傷心不已,下令朝野哀悼三日,并親自為之掛孝祭祀,并上謚號曰:‘忠侯’,靈柩運往了鄴城,準備葬于曹操陵墓旁邊,可謂是生榮死哀了!

  曹丕又從自己的食邑里面,調撥出了三千戶,分給了夏侯惇的三個兒子,長子夏侯玹襲爵高安鄉侯,夏侯峻、夏侯矩也封了關內侯,還給他們都安排了官職,照顧的相當妥當!

  至此八位顧命大臣,已經亡其兩人了,還都是宗族將領,而驃騎將軍官職,曹丕深思熟慮之后,還是沒有給曹洪,而是給了曹休,并加封為長平鄉侯,成為最倚重的宗族將領。

  與此同時,王太后卞夫人、領著相府一眾女眷們,也千里迢迢的趕到了鄴城,送上她們的夫君最后一程,其中還夾雜一位曹丕委派的特使手持敕令,問罪曹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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