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社縣寬闊的大道上,一輛五馬駕轅的銀箱車、正在緩緩的行進中,虎癡許褚身披重甲、手持鋸齒大刀,率三百虎豹騎緊緊護衛,這支隊伍所到之處,沿途行人無不退避,而且竊竊私語!
按照古制:天子駕六、諸侯駕五、卿駕四…如今漢室傾頹,天子軟禁深宮不出,宗室諸侯也凋零殆盡了,有資格用五馬駕車者,唯有曹丞相一人爾!
不過嗎,這支隊伍有五馬之車、有虎豹騎負責護衛,卻不見‘曹’字大纛旗幟,也沒有文武官員隨行,說明車內坐的不是丞相大人!
可是普天之下,誰有這么大的面子,能乘坐丞相大人的車駕,莫非是地方諸侯入京,或者那位元老重臣、博學名士?
“唉!呵呵!
行人議論紛紛,乘者搖頭苦笑,徐庶做夢也沒想到,自己有一天會坐曹操的車駕,更沒想到自己會成為俘虜,真是人生如夢、禍福難料!
原以為長社縣臨近許昌,乃是曹營集團的老巢,自己就利用‘燈下黑’的道理,帶幾名侍衛潛行到家,偷偷把老母親接走,必然神不知、鬼不覺!
結果大錯特錯了,自己前腳進了家門,席榻還沒坐熱乎呢,后腳衙役們就上門了,而出面舉報自己行蹤的,竟然是徐姓同族之人!
更沒想到的是,自己帶領侍衛與衙役們激烈搏斗、準備殺出一條血路之時,周圍的街坊鄰居們,竟然舉著鋤頭、鎬頭來幫忙了。
可惜呀,他們不是來幫自己,而是幫助那些衙役們的,一場激烈的群毆下來,侍衛七死一逃,自己顧及母親安危,也只好棄劍被俘了,這是為什么呢?
為什么同族血親,要向官府舉報自己,為什么世代相處、親如一家的鄰居們,要幫助衙役捉拿自己,是為了錢財賞賜嗎,還是有別的原因?
“吾兒長吁短嘆,莫非貪生怕死,要做屈膝祈活之人咳咳!”
“母親保重身體,兒子雖不成大器,亦知‘孔曰成仁、孟曰取義’的道理,大丈夫豈懼一死呢,只是有些事情,兒子實在想不明?”
“吾兒想不明白的,可是親族為何出面舉報,鄰居為何幫助衙役,這其實也不怪他們、真的不怪他們!”
徐母衣衫樸素、神態祥和,雖然年過五旬了,眼角眉梢仍有風韻殘存,可見年輕時是個大美人!
只是身形太消瘦了,說話時不斷咳嗽,一只手捂著肺部、面露痛苦之色,顯然是身懷暗疾!
車廂內還有兩名侍女,幫著徐母捶背順氣、飲水壓咳,同時輕按手腕玄關穴,有活血止痛的作用,她們是娘子軍出身,受過專門的醫護訓練,且有一身不錯的武藝。
這是車隊出發之前,蕭逸特別安排的,一是服侍徐庶母子、照顧日常生活;二是貼身嚴密監視,免的母子二人尋了短見!
“兒子不孝,一直浪跡四方,未能侍奉母親大人,這次好不容易回來了,又害母親受了驚嚇,恐怕還要大禍臨頭,兒子愧對母親養育之恩!”
徐庶自幼喪父,全靠母親含辛茹苦養大,養蠶、采桑、抽絲…日夜織布不停,還要上山砍柴、下田勞作,以至累出一身病痛!
本想把母親接到江陵城,好好的奉養起來,沒想落入曹軍手中,輕有牢獄之災,重則人頭落地,因此徐庶很是愧疚,在車廂內叩頭請罪!
“古人云: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吾兒只要牢記祖訓,不做貳臣賊子,不要賣主求榮即可,余者聽天由命…呼呼!”
徐母一直受病痛折磨,每晚輾轉反則、難以入睡,如今被兩名侍女輕輕按摩,又服用一顆順氣丸,頓時覺得渾身舒坦,安慰了兒子幾句,竟然慢慢睡過去了…
“眼見母親睡的香甜,徐庶的心頭略放,對兩名侍女點頭致謝,而后盤坐車廂一角,盡量不發出聲響,以免驚擾了熟睡的母親!
又掀開車窗一角,查看外面的情況,自己一路潛伏入穎川,為了不暴露出行蹤,都是白天睡覺、夜晚趕路,還沒好好看看久別的家鄉!
徐庶是中平六年,為了朋友報仇殺人,而被迫逃離家鄉的,之后一直在荊襄游學,尊水鏡先生、龐德公為師,與諸葛孔明、孟公威等人為友,已經十幾年沒回來過了。
穎川位于司、兗、豫三州交界,出名的物產豐富、人杰地靈,比如郭嘉、荀彧、荀攸、鐘繇、辛毗、辛評…這些曹營重臣,都是徐庶的同鄉人!
同樣的,穎川也是兵家必爭之地,十幾年間戰亂不斷,黃巾軍、西涼兵、諸侯兵、曹軍…你來我往,征戰不斷,水災、旱災、蝗災也多次光顧!
因此徐庶一直認為,家鄉該滿目瘡痍、田園殘破不堪才是,可自己看到的情況,卻是恰恰相反…
青青園中葵,朝露待日晞,
陽春布德澤,萬物生光輝,
常恐秋節至,焜黃華葉衰,
百川東到海,何時復西歸?
已是初夏季節,道路兩旁滿是一塊塊整齊的麥田,麥苗青青、長勢旺盛,大群頭戴斗笠的農夫,一邊唱著漢府民歌,一邊賣力的鋤草!
更有身形矯健的村婦,一手領著孩子,一手跨著籃子,給田間勞作的男人們送飯菜,粗糙大餅、咸菜、大蔥…雖然不算美味,卻也能填飽肚皮!
再往遠處觀看,綿延的穎水岸邊上,矗立著一排排龍骨水車,利用風力帶動葉片,不斷把河水提上來,灌溉兩岸的萬畝良田…
“曹賊欺君罔上,蕭逸嗜殺成性,由此二人把持國政,百姓應該水深火熱、怨聲載道才對,為何一副太平景色?
對了,長社縣臨近許昌城,乃權貴云集之地,眼前看到的這片麥田,肯定是某個權貴的私田,才有這幅興旺景象,別的地方未必如此!”
想到這里,徐庶伸長脖子、瞪大眼睛,緊盯每一塊田地、每一座村莊,希望看到‘真實’的情況。
可是脖子伸硬了、眼睛瞪酸了,也沒看到想看的情況,長社縣到許昌城一百五十里,沿途田園安寧、太平無事,百姓們雖說不富裕,卻透出了勃勃生機!
“上等的蜀中絲綢,顏色光鮮、結實耐用,一匹只要八百錢,走過路過不要錯過嘍!”
“西涼出產的母黃牛,體質粗壯有力,又能耕地、又會拉車,還能不斷生牛犢子,只要一萬五千錢!”
隊伍中途露宿一晚,第二天中午到了許昌城,眼前情景更讓徐庶吃驚了,只見城墻高大、防御完善,望樓密密麻麻的,箭垛口一眼望不到邊…
更加重要的是,許昌的城門大開著,商旅往來不斷、百姓隨意進出,連入城稅都不用交的,還有專門修建的衛城,無數貨物匯聚于此,價格遠比南方低得多!
許昌城的繁榮富庶,遠遠的超過了江陵城,就連受戰火蹂躪之前的襄陽城,恐怕也要遜色幾分呢,唯有鼎盛時期的洛陽城,才能與之媲美了!
徐庶投奔劉備以來,一心想著輔佐明主,揮師北伐中原,再次中興大漢王朝,還百姓們一個太平世界!
可如果中原百姓們,已經生活在太平世界了,北伐中原、興復漢室還有意義嗎,把天下拖入戰亂中,用尸山血海換一個名分,這是對是錯呢?
“小弟奉丞相大人之令,迎接元直兄進城的,府邸已經打掃干凈,還請入城落腳休息吧!”
“原來是佐治賢弟,真是有勞費心了,你我十余載未見,沒想今日如此相逢!”
“皆是丞相大人關照,小弟不過跑腿而已請!”
“請!”
辛毗待人到城門口迎接,言語謙遜有禮,徐庶連忙下車,抱拳拱手回禮,四目相對、頗為感慨!
二人本是同鄉,還曾一起游歷求學、探討文韜武略,都立下過大志向,如今一為朝中高官,一為階下之囚,真是造化弄人呀!
不管怎么說,畢竟是同鄉重逢,二人寒暄幾句之后,辛毗又給徐母行禮,而后當前引路、把母子二人帶去落腳!
下榻處距離相府很近,是一座中型的院落,前后三層、房屋百余間,甲山、花園、魚塘一應俱全,各處剛剛的粉飾裝修過,家具、器皿也極為精致!
更有侍從,奴仆數十人,跪在大門口恭候著,一個個目不斜視、進退有禮,顯然經過專門訓練的,還有披甲之士百余人,負責這座宅院的守衛,或者說是監視!
接下來,許褚、辛毗告辭離去,徐庶母子則安頓下來,起居生活、有人服侍,除了不能出門,其他倒也無事!
“大丈夫者貧賤不能移,富貴不能淫,威武不能屈…如今落到我的頭上了!”
徐庶何等聰明之人,知道曹操以厚禮相待,又是車駕相迎、又是贈予府邸,無非是想軟化自己,進而收為己用罷了!
可忠臣不事二主,自己既然輔佐了劉皇叔,就絕對不會背叛的,寧可斧鉞加身、人頭落地,也不做貳臣賊子,只是自己的老母親,恐怕要一起倒霉了!
徐庶所料絲毫不差,就在入住的第三天,辛毗、辛評兄弟來訪,同行十余人皆穎川子弟,名為拜訪故友,實則利用同鄉之情,來游說徐庶歸順曹營!
而在酒席宴間,徐庶以一敵眾,不為富貴所動,不為言語所惑,堅守‘忠義’二字,說的眾人啞口無言!
更以伯夷叔齊兄弟,義不食周粟為例子,說的辛毗、辛評滿面羞愧,最后以袖遮面而退,他們本為袁氏之臣,后來歸降了曹營,這算是失了大節呢!
第五天,彌衡、蔣干一群舌辯士登門,以良禽擇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事為由,勸說徐庶歸順曹營,結果口水費了無數,效果幾乎為零,反被徐母以大義之名罵出去了…
第七天,曹休、曹真帶著甲士登門,準備以強硬手段威脅,沒想徐庶母子毫不畏懼,穿戴整齊、盤坐堂下,寧可被砍了腦袋,也絕不背叛劉皇叔,曹家兄弟也無功而返…
又過了幾天,那名逃跑的侍衛,順利回到了江陵城,得知徐庶被抓的消息,劉備等人急得火上房,有心以武力營救,又不敢與曹營輕起戰火!
只好以孫乾為使者,日夜兼程來到許昌城,愿用兩個郡的城池,以及三萬兩黃金,來換徐庶母子回去,卻被曹操一口回絕了!
徐庶之才,絕非兩郡城池可比,就算他不肯歸順于曹營,也絕不能還給劉備,大不了軟禁一輩子好了!
再說了,勸降徐庶之事,未必沒有希望,還有一記‘殺手锏’沒用,就是善于攻心、誅心,能讓頑石點頭、能把死人說活的蕭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