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靈帝中平五年,秋,河套匈奴王庭。陣陣的牛角號聲響徹整個草原,所有南匈奴各部族首領、仆從部落酋長都率領各部族最精銳的騎兵來覲見南匈奴的大單于于扶羅。
于扶羅今年四十多歲,正是年富力強的年紀,此時這位大單于正坐在自己的宮帳里用惡狼一樣的眼神看著一副用牛皮繪制的粗糙地圖,外邊連綿不絕的號角聲絲毫沒有影響到他那冰冷的目光;地圖上一條代表長城的線條清晰可見,這條長城就像一條鐵鏈,百余年來死死的拴在匈奴人的脖子上,如今經過數十年的休養生息,自己手上已經擁有二十余萬部眾,精銳騎兵五萬,彎刀閃閃,鐵蹄錚錚,現在到了掙脫這條該死的鐵鏈的時候了。
一個個披著狼皮的匈奴貴族陸續進入到宮帳內,都一言不發的坐在地毯上,立刻有女奴送上了濃烈的美酒,如果說漢人對烈酒是喜愛,那么匈奴人對烈酒則是瘋狂,在冰天雪地的塞北草原上,喝一口烈酒不但是最大的享受,而且關鍵時刻還能救人一命,所以自從這種烈酒一出現在草原上,立刻受到所有匈奴人的熱烈歡迎!
現在這種烈酒已經成為匈奴貴族們聚會時必不可少的東西了,為了得到一壇子好酒,他們不惜把自己視若生命的牛羊、馬匹都拿出來交換,而一些貧苦的牧民甚至能扛著自己的老婆,追在商隊的后面,只求換回一小壇子好酒,對了,這種酒還有一個非常美妙的名字無愁酒!
一邊品嘗著手中的美酒,年老的酋長們開始互相打著各種眼色,用一些微不可察的手勢,交換著大量的信息,其手勢之眾多,內容之豐富,恐怕連后世的那些聾啞學校的教師都要黯然失色。雖然這些匈奴貴族基本都不識字,可這并不妨礙他們創造出屬于自己的肢體語言,在大單于的鋼刀下,多掌握一門語言,就多一分活命的機會啊!而那些年輕一些的部族首領則更多的把目光投向了大單于的寶座,只要上面坐著的于扶羅單于露出一絲衰老的跡象,恐怕立刻就會有人跳出來發出挑戰!
當最后一位年輕的匈奴貴族左賢王劉豹拎著一個包袱走進來時,所有的人都到齊了。而大帳外,數萬匈奴精銳鐵騎已經整齊的列隊完畢,打著各個部族的旗幟,就像一條條兇惡的草原狼,等待著狼王發出狩獵開始的嚎叫…
見所有貴族都已到齊,于扶羅猛地站起身來,一張典型的匈奴寬闊臉型上,布滿了刀霜的痕跡,寬厚的身體上穿著由三層野牛皮縫制的皮甲,粗壯的臂膀和布滿老繭的虎口,無不證明著這位大單于隨時可以跨上戰馬,舉起馬刀帶領部族的勇士們上陣廝殺。在王者氣息的威壓下,諸多貴族首領紛紛低下頭,俯下身子,以額頭觸地,表達對這位狼王的臣服。
“大匈奴的各部首領們!”于扶羅將冰冷的目光投向宮帳中每一個貴族,用低沉的聲音說道:“現在到了決定我們大匈奴命運的時候了,去年的大雪災,各部都受到極大的損失,凍死人畜無數,再不出去劫掠,我們的部族將無法度過下一個寒冷的冬天,現在我需要聽聽你們的意見!”
偌大的宮帳中鴉雀無聲,大家都明白,“劫掠?劫掠誰?那些北方的部落所受的雪災更大,根本搶不到什么油水,反過來,這些窮鄰居不來搶自己就不錯了,那目標就只有一個了,南方的鄰居富裕的大漢王朝。”
“偉大的于扶羅單于!”滿臉皺紋就像草原上枯死的白樹皮一樣的‘白羊王’站了出來,這位老人是所有匈奴貴族中資格最老的首領,因為草原上惡劣的生存環境,加上戰爭、疾病、天災等原因,匈奴人一般活不過50歲,而這位‘白羊王’今年已經70歲了,經歷過無數的風雪,也見識過無數的刀兵。
“南方的大漢王朝是我們的宗主國,正是靠著他的護佑,幾十年來我們才能在河套平原上自由自在的放馬牧羊,一旦做出反叛的行為,恐怕會給我們的部落招來比大雪災更加可怕的報復,當初狼居胥山下,‘冠軍侯霍驃騎大將軍’立在哪里的‘人頭京觀’你們都忘記了嗎?”
霍去病一個所有匈奴人都不敢提起卻又無法忘記的名字,當初漠北一戰,冠軍侯霍去病帶領自己的精銳騎兵軍團,大膽穿插北出兩千余里,直接打到了瀚海,斬首七萬余,在匈奴人祭天的圣地狼居胥山下筑起了由人頭壘成的‘京觀’,威震的草原上所有部落向長安方向俯首跪拜。
大帳里的匈奴貴族們額頭放的更低了,草原上的孩子那個不是在“失我祁連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嫁婦無顏色!”的歌謠中長大的…
“尊敬的各部酋長們!”見到宮帳里的情形,匈奴王庭的第一繼承人左賢王劉豹走了出來,今年剛剛20多歲的他長得英武雄壯,身為左賢王,除了在戰場上表現出自己的勇武,還必須在這種貴族會議上表現出自己的智慧,在匈奴人的世界里,拳頭大就是硬道理,如果無法表現出自己的能力,那么‘匈奴王庭第一繼承人’的名號不過是個笑話,懦弱無能的太子會迅速被別人撕碎、吞噬,在草原上是永遠也不缺乏野心家的。
“你們的弓弦都腐爛了嗎?你們的馬刀都卷刃了嗎?貧瘠的草原已經無法喂壯我們的牛羊,我們的部屬正在寒風中哀嚎哭泣,如今在長城里面富庶的漢地上,有無數的財富、糧食和女人在等待著你們享用”,說道這里劉豹扔出了手中的包袱;隨即一口閃著黝黑光芒的鐵鍋出現在匈奴酋長們面前…
如果說在草原上什么東西對牧民最有吸引力,那絕不是金銀珠寶,而是鐵器,單一的游牧生活方式讓草原上極度的缺乏鐵器,匈奴人可以養出最肥壯的牛羊,最強壯的駿馬,可卻造不出一根鐵針。
尤其是在內地人看來普通至極的鐵鍋,在草原上卻是最緊缺的生活物資,因為沒有鐵鍋,匈奴人就無法煮肉,而草原民族都是肉食動物;以至于草原部落南下都以搶到鐵鍋為奇貨…
大家請看,劉豹指著鐵鍋上一個醒目的牛頭標注說道:“這口鐵鍋的產地是漁陽郡,哪里有一個很大的鐵器作坊,而且還是一個繁華的貨物集散地,離我們匈奴人的牧場只有一墻之隔”,說著用手指輕輕敲擊鐵鍋,發出的清脆聲音告訴所有的部落酋長,這是一件精良的鐵器。
漁陽大家都知道,離匈奴人的駐地非常的近,如果不用深入內地就能搶到大批的貨物,這樣不但危險會小很多,還不會過度的刺激漢王朝的敏感神經,想到這里所有匈奴酋長的眼睛都亮了起來。
“另外,大家最近都喝到那些漢人奸商走私來的烈酒了吧?”舉著手中的酒杯劉豹大聲說道。
果然一提到烈酒,在各部酋長間迅速引發起不小的騷動,大家開始竊竊私語,就連大單于于扶羅的眼睛也變得閃閃發亮…
看著眼前的情景,劉豹非常的滿意,能夠抓住部落酋長們的貪婪之心,是他走上權利巔峰的基礎,狼王只有知道自己的狼群最需要什么,才能更好的指揮它們。在欣賞完酋長們或貪婪、或熱烈的表情后,他才大聲的宣布,“那種烈酒的產地就在漁陽!”
就像一塊石頭投進了平靜的水里,迅速激起無數的波紋,所有的部落酋長全都站了起來,用火熱的目光看著那口鐵鍋,又看了看手中的美酒;然后齊刷刷的看向他們的狼王匈奴大單于。
于扶羅知道,“酋長們的貪欲已經被劉豹全部激發出來了,如果此時自己反對出兵搶掠,那么這些已經餓綠了雙眼的狼群就會先撕碎自己,這種不受自己控制的感覺讓他很不舒服,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邊有些洋洋得意的左賢王劉豹,他感覺自己狼王的權利受到了年輕公狼的挑戰,這是他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的,哪怕那個挑戰者是自己的兒子,不過現在嗎,也只能順水推舟…”
想到這里于扶羅猛的拔出自己的彎刀大聲吼道:“現在已經不是漢武帝的時代了,漢朝現在的皇帝只會躲在皇宮里面吃喝玩樂,我們大匈奴的時代來臨了,我以匈奴的大單于的名義命令:“兵分三路,白羊王部萬騎進攻右北平,左賢王部萬騎進攻漁陽郡,本大單于親率其余各部攻擊雁門關;你們要像草原上勇猛的狼群一樣,跨過長城,翻越高山,大開殺戒,劫掠漢地!”
“吼!吼!吼…匈奴宮帳中傳出群狼嘶吼一樣的聲音,尤其是那些年輕貴族酋長們,更是大聲呼嘯,拍著胸脯請求擔任此次的先鋒…
于扶羅的命令看上去非常公平,反對南下的白羊王部被派去打最遠的右北平,還要面對漢朝最精銳的騎兵“右北平太守公孫贊的‘白馬義從’,而出于對左賢王的獎勵,把最肥美的漁陽郡交給他劫掠,可事情真那么簡單嗎?
身為草原上最狡猾的狼王匈奴的大單于于扶羅,他非常的清楚,在最肥美的肉下面,往往都藏著深深的陷阱,也許借機敲打一下年輕氣盛的左賢王劉豹才是他的真實心思吧…
低頭不語的白羊王跟在各部酋長后面一起走出了大帳,望著南方的那個龐大帝國深深的嘆了口氣,無數慘痛的教訓讓他清楚的明白:“也許漢王朝現在缺少漢武帝那樣雄才大略的英主,但漢人里卻從不缺乏霍去病一樣的戰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