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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二十二章:小人物的日子(上)

  徐泫坐在屋中,長吁短嘆。

  已是時近正午了,但他家的大門依然緊閉著。

  徐泫的家在長安亦算是一個小康之家,而這,得益于徐泫長安縣副捕頭的身份。因為這個身份,這些年來,他也積攢了小小的一份家財。

  但這個身份,卻讓他現在惶恐不已。

  身為捕頭,這幾年來,他參與了不少抓捕唐人諜探的行動,更重要是,當初在梁軍入長安的初期,不少的大唐勛貴因為不肯屈服參與或明或暗的反抗而被抓捕時,他也都有參與。這些人,最后都被攆去了北地。

  但現在,這些人回來了。

  就是前幾天,長安縣捕頭的家被砸了。因為當年曾經被迫害的某些人的兒子在北地參加了唐軍,現在已經是一名校尉軍官,回來之后找上門去,當場便將那副捕頭毆傷,最后還將他拖走了,至今下落不明。

  徐泫不知道這樣的噩運什么時候會降臨到自己的頭上。

  “爹,我餓!”兩個孩子,大一些的十來歲,已經懂事了,默默地坐在一側,另一個卻只有五歲,還是懵懂的年紀,此刻抱著徐泫的膝頭,泫然欲泣。

  家里沒糧了。

  城里有賑濟的粥棚,但徐泫不敢去領。

  “大郎,你不過是一個小小的捕頭,不過是奉命行事,也怪不到你頭上吧?”妻子田氏愁容滿面,但兩個孩子挨餓,卻也由不得她不說話。

  “你知道什么?我做這個副捕頭,這些年來也不知得罪了多少人,現在只怕有冤報冤,有仇報仇了。陳久就是一個例子。”

  “你怎么能和那陳久比,他都心黑啊!”田氏不滿地道:“人家做捕頭,家財萬貫,你呢,就這么一個小院還是公爹留下來的。”

  “這些年來,我也在城外置了一個小莊子,幾十畝地。”徐泫怒道:“你以為憑我的那點薪餉能做到這些嗎?別人要抓你的小辮子了,隨時可以一抓一大把。你可知道這幾年來,我親手抓捕的北方的探子就有十幾個,還有那些走私北地物資的商人,現在這些人都揚眉吐氣了,能不找我報仇?那些人被抓到之后的下場,可都是慘得很。”

  田氏頓時也不吭聲了。

  半晌才道:“可這樣躲著,就能躲過去嗎?”

  徐泫沉默了半晌,才道:“你收拾收拾,回娘家去,我聽說唐人的軍紀還是不錯的,斷不至于欺負你們孤兒寡母的。”

  “我不回去,你也知道嫂嫂是個勢利的,以前有你,她對我們是巴結有加,這一次我去借點糧食,她就冷嘲熱諷的。”田氏頓時哭了起來。

  “那也總比在家里受我連累的好。被人嘲諷幾句又死不了人。”徐泫頹然道。

  田氏一哭,娃娃們頓時也哭了起來。

  徐泫心煩意亂。

  咣咣外頭響起了敲門聲,徐泫整個人頓時一僵,田氏也當即捂住了嘴巴,一把將哭泣的老幺抓到懷里,驚恐萬分地看著徐泫。

  該來的都會來,躲是躲不掉的。

  徐泫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大步走向外面,手碰到門栓上的時候,回頭看了一眼抱著孩子的老婆,再看一看倚著門框的大兒子,眼眶一紅,卻終是回過頭去,拉開了大門。

  外頭站著四五個士兵。

  為首一人看了一此徐泫,道:“長安縣副捕頭徐泫?”

  “在下正是!”心頭一跳,徐泫還是點了點頭。

  “跟我們走吧!”軍士沉聲道。

  “軍爺,能否讓我與家人交待幾句?”徐泫道。

  “有什么好交待的,我們還要去找其他人呢!”軍士道。

  徐泫不敢爭辯,這幾個士兵沒有進屋,看起來也還和善,要是惹怒了他們,只怕家人要遭殃,陳久的例子擺在那里呢!

  “好,我這便跟軍爺去!”徐泫跨出房門。

  軍士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突然道:“你的公服呢?佩刀呢?腰牌呢?”

  徐泫一怔,半晌才道:“再屋里頭。”

  “穿戴整齊,快一點。”軍士道。

  徐泫雖然不明所以,還是趕緊回到了屋里,一邊穿著這些他現在恨不得扔掉的身份的身征,一邊對緊跟進來的田氏道:“我走之后,你馬上去你兄長家,床下小箱子里,還藏有五十兩銀子,你拿著緊要是再用,以后,以后你照顧好我兩個娃娃,就算是要改嫁也是可以的,只是別讓我娃娃改姓。”

  田氏哭得跟個淚人似的。

  穿戴完畢,徐泫抹了一把眼淚,親了親小兒子,又抱抱了大兒子,在外頭兵士一迭聲的摧促之中,走了出去。

  一路之上,這幾個兵士又尋著了好幾個捕快,卻都是他以前的屬下,此刻卻都是一個個面露驚慌之色。

  長安縣衙,這個徐泫以前最熟悉的地方,現在看起來卻是極陌生了。衙門里進進出出的,不再是以前熟悉的那些人,更多的是軍士。

  “縣尊,長安副捕頭徐泫及其下屬七名捕快,都已經帶回來了,還有八人沒有找到蹤跡!”為首的兵士抱拳向堂上坐著的一人拱手道。

  “有勞!”

  軍士離開了大堂,徐泫等人垂首站在大堂之上,卻是連頭也不敢抬。

  “徐泫,你還認得我嗎?”堂上那個被稱做縣尊的人問道。

  徐泫抬頭,看著堂上的縣尊,很年輕,絕對不會超過二十歲,此時穿著一身青色官袍坐在大案之后,正盯著徐泫,但徐泫卻著實想不起來對方是誰了。

  “永濟候府你還記得嗎?”

  徐泫的冷汗唰地一下流了下來。

  永濟候府被抄家,他參與了的。當時便是長安縣令帶著他與陳久一行人前去的。

  “你,你是......”

  “我是永濟候的次子馮瑛。”堂上縣令道。

  徐泫兩腿一軟,卟嗵一聲跪了下來。

  果然,該來的總是會來的,當年自己抄了永濟候的家,將永濟候一家都逮進了大牢,家產充了公,后來永濟候及其長子都被判了斬刑,而剩余的人,聽說最后都被拿去與北地作了交換,現在,冤家回來報仇了。

  “少候爺,當年我也是奉命行事的。”他顫聲道。

  “沒什么少候爺。叫我縣尊!”馮瑛輕嘆了一口氣,卻是從堂上走了下來,將徐泫扶了起來:“當年永濟候府遭難的時候,我年紀還小,但卻仍然記得你的模樣。”

  徐泫兩腿不停地打著擺子:“縣尊,小人從來沒有作過惡。”

  “我知道。當年有些人欲對我家女眷輕薄,便是你制止了的,為此,你還與另一個人當場吵了起來。那個人我也記得,叫陳久。”馮瑛道:“此人被打斷了腿,現在就在長安縣大牢里關著呢。”

  徐泫眨巴著眼睛看著對方,這些事情,他是真想不起來了,但聽這話的意思,莫不是自己絕處逢生了?

  “今日叫你過來,卻是與你有事說!”馮瑛看著對方道:“大唐重回長安,這長安的各級官衙,卻幾乎完全廢馳了,我添為這長安縣令,手下捕頭,衙役,卻是一個也沒有回來。所以只能派軍士去尋你們回來做事。”

  徐泫呆住了,半晌才道:“我們,做事?縣尊不是要追究我們的罪責嗎?”

  馮瑛呵呵一笑:“我們也不是瞎找的,總是查探了一番的,你徐泫,還有堂中的這幾個,雖然有些小劣跡,但總體上來說,卻也還算過得去,沒有大惡。現在用人之際,過往的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便到此為止,從今日起,仍然回縣衙來做事吧。”

  徐泫以及另外幾個捕快,一時之間都是有些恍若在夢中。

  “徐泫你便暫代長安縣總捕頭,接下來有太多的事情要做,你們這點子人手肯定是不夠的,你對長安縣是很熟悉的,所以接下來,把人手充裕起來,當然,必須要干凈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不但沒有追究,還升官了嗎?

  徐泫吞了一口唾沫。

  “還有,這長安縣的六房主管,,也都跑得一個不剩,你都給我尋回來,找不到主管的,把原來的吏員找回來也行。”馮瑛接著道。

  “是,屬下尊命!”徐泫此時已經完全反應過來了,一時之間,不由得神清氣爽,看來當初的一個小小的舉動,卻換來了今日的福報啊。

  “再者,接下來一段時間,白日里,你們要跟著本官做事,晚上,你們也要住在縣衙里,有專人對你們進行培訓,現在的大唐,不是過去的大梁,也不是過去的大唐,規矩不一樣了,你們要好生學習,否則再觸犯了規矩,那就不能善了了。”馮瑛道。

  “是,屬下這就去尋人。”

  “快去吧,我希望明天我能看到這個縣衙里捕快,衙役,六房都充實起來,這就是交給你徐泫的第一個任務。”馮瑛揮了揮手。

  走出縣衙大門,徐泫看著仍然灰蒙蒙的天空,卻是感覺得一陣陣的神清氣爽。

  “哥兒幾個,你們先去聯絡過去的兄弟,我得回家一趟,跟婆娘說一聲。”徐泫道。

  “是,捕頭!”

  徐泫邁開雙腿,一溜煙兒地向著家的方向走去。

  家門口,田氏抱著一個,拉著一個,背上背著一個小包裹,正哭哭啼啼的鎖門準備離去。

  “娘子,我回來了,我升官兒了,我沒事兒了!”徐泫大呼小叫地,惹得周圍的鄰居一個個從門后,窗后探出腦袋看向這一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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