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勇和石壯終于知道為什么李澤說眼前的火炮是垃圾了。
在打金陡關的時候,因為金陡關這個四四方方的堡壘太小,區域有限,大量的士兵壘集在狹小的區域內,使得火炮的威力被格外的放大了。而當面對潼關這樣的雄關的時候,它的缺點便被完全的展現了出來。
五輪過后,潼關高大的城墻沒有被轟得怎么樣,炮管倒是開始發紅了,不得不停止了射擊。而更讓兩人恐懼的是,其中一門火炮炸膛了,操縱火炮的四名士卒,其中兩名當場被交待了,還有兩人身受重傷。
這讓尤勇與石壯兩人驚出了一身冷汗。
要知道,昨天火炮發射的時候,他們兩人為了看個稀奇,可是就湊在跟前的,這要是炸了膛的話,這一支大唐軍隊的正副統帥便全都稀里糊涂的交待在這兒了。真要那樣,別說攻打潼關了,只怕潼關里的曹煊便要反殺出來了。
“這玩意兒還能自炸的?”石壯對著朱一怒目而視。
“有什么稀奇的!”朱一白眼翻翻“最初十門火炮中,在急速發射之中,大概率有兩到三門會身爆,現在已經降低到小概率事件了,要不是你們逼著我連連開火,怎么會炸膛!”
尤勇憤怒地道“我們不懂,你也不懂啊?”
“小概率,小概率事件!”朱一哼哼道“我也沒有想到,不過這一次還不錯,瞧瞧,冷卻之后的炮膛沒有變形。我們馬上又可以開始發射了。這一次我來,就是試驗采用最新技術鑄造的這一第炮管的極限在哪里,到底打多少炮之后會變形,會炸膛!戰場之上的這種真槍實彈,最能檢驗它的效果。在實驗場上得出來的數據,遠遠比不上實戰。”
石壯與尤勇兩人相對無語。
“火炮是好東西!”尤勇對石壯道“但是以后弄來火炮之后,火炮陣地嚴禁高級軍官進入。”
“優勢很突出,缺點也很明顯!”石壯道。“最大的問題,還不是炸膛,而是太重了,不易轉運,射速過慢,面對騎兵沖鋒,他的優勢不大。”
“的確。二里距離開始發射,但最多打三輪,騎兵就沖到跟前了。”尤勇道。“不適宜野戰,不過在守城的時候,就很有用處了。”
“但是我們現在,需要守城嗎?”石壯呵呵一笑“現在,我們才是進攻的一方。”
“倒也不見得!”尤勇道“向訓的勢頭很猛啊,即便我們很快地拿下了長安,但兵力的重新布署,調配,也都是需要時間的,而這個時間,足以讓南方很多地方糜亂的,特別是宣州,淮安一帶。淮南要是丟了,對方可就把浙江從我們這邊給切出去了,到時候夠徐想喝一壺的。”
“這倒是,浙江雖然有李德在哪里,徐想也一直在整編當地鄉勇,但兩浙之地,我們拿下的時候并沒掃蕩干凈,宗族勢力強大,這些人必然是要與對方相勾結的。不夠這樣也好,將這些毒瘤子都暴露了出來,對以后反而是好事。”
“一張白紙好作畫?”尤勇笑了起來。
“一切皆在李相掌控之中。”石壯意味深長地道。
“我可是聽說,這些事情都是公孫長明策劃的。”尤勇道。“這老小子心思詭譎的很,每每想起他,我都有些心里發寒。還好他是自己人,不會算計我。”
石壯大笑起來。
“沒有李相的允許,他干什么都不可能成功!尤大將軍,李相在著意打造一個嶄新的大唐,想來你也清晰地感受到了。這個嶄新的大唐,必須要將舊的世界完全打碎才有可能重新塑造,所以,李相是不會容忍南北和解的。因為一旦南北和解的話,李相這些年做的所有的事情,都有可能付諸東流,白費工夫。”
“怎么這么說?”尤勇有些不服氣“我們北地如今的發展,相信天下人都能看到,比起南方要強出來不少,既然是好的,自然就要推行天下。就算南北和解,那不也是李相當家說話。”
“沒有這么簡單的!”石壯搖頭“一旦南北和解,那就必須要在很多事情之上妥協。而當妥協出現,就會將北地大好的局面撕開一條裂縫,這條裂縫會越來越大的。要知道,學好很難,學壞卻很容易,好的事情,需要大量的時間,大量的精力才能推行開來,而壞的事情,有時候,只需要一個表面的示范,就足夠了。”
“你的意思是說,一旦南北和解的話,南方會腐蝕我們北方?我們的人就這么沒志氣?”尤勇反問道。
石壯看了一眼尤勇道“尤大將軍,就說我們現在北地的官員任命吧!科舉制度已經于去年被正式取消了,封蔭制度也被取消了,取而代之的是全新的考試錄取制度。在這種制度之下,沒有長時間的系統的學習武威書院推行的新學,你覺得有可能嗎?”
“沒有可能!”尤勇道。
“如果是南北和解的話,光是這一條,就行不通了。”石壯道“聽說您的大孫子今年將要參加考試了,您有絕對的把握他能考上嗎?”
尤勇一愕,搖頭道“還真沒有把握,那小子雖然夠努力了,但成績一直是中不溜丟的,也不怪他,我老尤家在讀書一道之上的確沒有天分,都是靠耍刀把子的。”
石壯一笑,“如果封蔭制度還存在,您的孫子不費吹灰之力,便可以憑借著你的功勞,獲得一個不錯的授官,你說如果是這樣的話,你喜歡不喜歡呢?”
尤勇沉默了。
“這也是當初李相廢除封蔭制度的話,尤大將軍沒有上書支持的道理所在吧?”石壯道。
“可是我知道李相下定決心的事情,必然也是不容違逆的。所以也只能沉默!”尤勇苦笑道。
“拿下長安之后,李相要召開義興社的全體大會,這里面中的絕大部分,都是中下層的百姓,官員所占的比例并不多,您說說,李相為什么要這樣做呢?”石壯又問道。
沒等尤勇回答,石壯接著道“因為李相要打造的大唐,將不再是一人之大唐,不再是官僚的大唐,不再是宗族的大唐,而是全體大唐人的大唐。自從李相的國家論和民族論我再三研讀之后,終于知道了李相所謀的是什么。”
“李相不是說,他想要謀的是一個萬世不易的王朝嗎?”尤勇道。
“錯,李相所謀的,是一個萬世不易永遠強盛的民族。”石壯道。“至于李相他自己能不能將他即將到手的這個皇帝的位子傳諸于子孫后代,他其實并不在乎。而事實上,在楊開,曹漳他們正在準備的義興社大會的一些章程,草案上也可以看出來,皇帝的權力,已經被極大地限制了。”
“這件事我知道,義興社內部爭議很大,李泌已經不與他男人說話了,而曹信也暴怒地派了自己的管家執了鞭子去痛毆了曹漳一頓。但曹漳那個犟驢子,牽著不走,打著倒退,現在連楊開都退縮了,告假了。曹漳一個人帶著一幫子武威書院的學生干得熱火朝天。”尤勇道。
“也就只有曹漳真正讀懂了李相的心思。或者,也只有他那樣心思更單純的人,才能摸到事情的本質吧!”石壯笑道。“楊開不是不懂,但他怕了。怕這件事還沒有搞成,他自己就被吞沒了。”
“我覺得以李相的威望,這件事成功的可能性不大。”
“正因為李相的威望足夠高,這件事才會成功!”石壯的看法卻是恰恰相反“因為這件事情,本身就是李相親自推動的。這件事情,如果李相不親自做,等到了第二代第三代,就真不可能成功了。但是武威書院的新學已經開始生根發芽開花結果了,如果李相不把這件事情做成的話,留待以后,那倒真會成為禍患。”
尤勇不由一驚。
石壯指了指自己的腦袋,道“當所有人的這里被完全打開之后,再想關上,可就難了。一旦有人想要強行把他關上,那么,亂子就會出現了。李相深深地明白這個道理,所以,他一定會把這件事做成的。”
尤勇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所以,李相刻意地謀劃了這許多事情,刻意地引起了南北雙方的對峙,然后利用自己的優勢力量,將南方所有的舊勢力一掃而空。”石壯微笑著道“尤大將軍,我們的腦子,要能緊緊地跟上李相的步伐,這樣,才能確保我們在未來的這個嶄新的帝國之中有一席之地,否則,我們隨時都有可能被取代。我可以斷言,以后的新大唐,將不會再有什么傳世家族,不會有累世貴族,不會有勛貴世家。像你我這樣的人家,或者能保證一到兩代的富貴,但后世子孫要是不努力的話,必然會泯然眾人矣。新人會一茬接著一茬的冒出來,在新的體制之下,為自己的理想而奮斗的。”
尤勇看著石壯半晌,突然冒出一句“石壯,一直我都知道你與我們是不同的。其實公孫長明一直也想調查你的。只不過被李相阻止了,現在你能告訴我,你到底是誰嗎?”
“我是誰?”石壯臉上的笑容慢慢地收斂,“我已經讓石平帶著我的信去了洛陽,信中我對李相坦承了一切。其實我是誰并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現在我叫石壯,以后也只會叫石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