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翔死了。
或者在他死前,他也明白了過來,他不該逃跑的。
讓他霍然明悟的,是刺殺者們的真正身份。
如果他留在長安城中,或者會失去宰相的身份,失去權力,但作為朱氏兄弟之間的一個緩沖,他至少可以延緩甚至制止內訌的爆發,從而讓他辛辛苦苦小心維系的大梁政權,不至于有傾覆之禍。
可惜,當他明白過來的時候,已是刀斧臨頭了。
重傷歸來的楊洪貴沒有撐多久,將徐福的口信帶給了朱友裕之后,便傷重而死。作為敬翔之死的背黑鍋者,直到臨死的最后一刻,他還在喃喃地道:“我沒有殺敬相啊!”
但這一切,都不重要了。
“徐福老狗,欺我太甚!”憤怒的朱友裕推翻了大案,“你要打,那便打,難道我還怕了你不成嗎?”
盛仲懷臉色凝重。
“殿下,打一仗,肯定是避免不了的,但我們還是要抱著以戰促和的心態來對待這件事。”
“什么叫以戰促和?”朱友裕有些不解。
“殿下,如今可不不是四海升平,而是各大勢力并舉,不說別人,單是北方的李澤,必然便是虎視眈眈,如果殿下您與三殿下兩人打的不可開交,糾纏得時日長久,那北方唐軍打來,我們又該如何應對。”盛仲懷嘆息道:“所以我們必須要以戰促和,最為關鍵的便是第一仗,這一仗一定要打贏,而且還要把三殿下和徐福打痛,讓他們知道,我們不是那么好相與的,真相兵戈相對的話,到最后,只是便宜了外人而已。”
“徐福就是一個瘋子。”朱友裕咬牙道:“你不知道這個老挫子又多么瘋狂。”
“徐福是一個瘋子,三殿下可不是。”盛仲懷道。“兄弟鬩于墻而外御其侮,三殿下要打我們,為的是勤政殿里的那把椅子,可不是為了皇帝陛下復仇,如果打到最后,不但沒有奪到這把椅子反而將椅子可打碎了,他也不見得便會孤獨一擲吧?”
“那你認為,接下來該怎么辦?”朱友裕問道。
“殿下,首先我們需要一個能與徐福相提并論的大將去潼關鎮守。”盛仲懷道:“眼下這個人,只有代超代大將軍。只有代大將軍,才能在地位,聲望之上不輸徐福,才能鎮住這個場子。而且代大將軍的軍事上的造詣,并不輸于徐福,有他在潼關坐鎮,徐福想要拿下這長安的門戶,便沒有那么容易。”
“可是襄陽?”朱友裕有些遲疑。
“眼下哪里還顧得上襄陽?”盛仲懷苦笑道:“先過了眼前這一關再說,代大將軍在襄陽雖然收攏了萬余潰兵,但不論是糧草,器械,還是士氣,都已經跌到了低谷,還不如干脆舍掉襄陽,保存實力,回到長安,等我們這邊與三殿下了解了,再來說反攻的事情。”
“襄陽落進唐軍手中,后果也很嚴重啊!”
“給二殿下去信吧,讓二殿下自山南西道進軍。”盛仲懷道:“想讓二殿下直接來幫您是不現實的,但如果讓他去掌控山南東道,他未必便不動心。”
“這是一個不錯的主意。”朱友裕眼前一亮:“財帛動人心,眼下山南東道的敵人只有田國鳳一支兵馬外加一支水師,老二的實力,綽綽有余,哪怕是落在老二手里呢,將來等我穩住了形式,他這個人,只怕就又會老老實實的給我交回來。”
“第二步,便是要盡收禁軍將領之心。”盛仲懷接著道:“殿下,徐福統帶禁軍多年,軍中心腹眾多,不得不防,而殿下這幾年的步伐,現在看起來還是太小了一些。”
“有些人,是該死了。”朱友裕惡狠狠地道。
“不!”盛仲懷搖頭道:“現在殺,已經晚了。此時,這些將領們只怕一個個都有了戒心,一個不好,便會引起兵變,反而壞事。”
“那你說怎么辦?”朱友裕有些惱火,他仍然是武將作風,做事喜歡干凈利落,最怕的就是這樣拖泥帶水,粘粘糊糊。殺又殺不得,用又不放心,這不是竹竿打狼,兩頭怕嗎?
“殿下,您該登基了。”盛仲懷拱手道:“事已至此,已經沒有什么掩蓋的必要了。有皇后娘娘為您背書,您盡可以光明正大地登上皇位。”
朱友裕思索片刻,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說,我有了這個名位,便可以利用這個名位做很多事情了。”
“不錯。”盛仲懷道:“禁軍將領,九成以上,都是宣武老人兒,他們跟著先皇帝陛下求得是什么,不過是開國功臣,封妻蔭子,你登上了皇位之后,便可以對這些人大肆封賞,錢帛,美女,爵位,大把地賞賜出去,自然可以收攏一批人的心思,封賞的范圍,不僅限于主將,要盡可能地擴大范圍,拉攏人心。”
“可總是會有一些人頑固不化的?”
“那就少了。”盛仲懷道:“先皇已經走了,那些忠于先皇的人,已經失去了目標,他們需要尋找一個新的主人,其實無外乎也就是您和三殿下而已,而您,在長安,這便是先機,三殿下即便也想給他們這些東西,但也不是現在的事情,得先擊敗了您再說。這世上啊,絕大部分人,總是只能看到眼前三尺之地的。”
“說得有道理。”
“只要絕大部分人忠于殿下您了,剩下的人中,有人會成為墻頭草,隨大流,真正冥頑不靈的,這個時候便可以舉起刀子了。”盛仲懷笑道。
“第三,長安馬要進入戰時管制狀態,洛陽已經切斷了物資輸入的道路,雖然早前長安儲備了較豐富的糧草,但仍然得以防萬一。這個時刻,防備屯集居奇,哄抬物價是當務之急,萬萬不能造成百姓恐慌。”
“這個自然,便由來你負責。”
盛仲懷笑道:“殿下,您登基之后,當然便要多納幾位妃子了,這長安城中的豪紳大戶之女也罷,高官大將家的女兒也罷,都是可以入宮的。您的兒女雖然年紀還小,但也可以定親了。”
“我明白了,這是要用聯姻,將那些關鍵人物都與我們綁在一起的意思吧?”朱友裕嘆道。
盛仲懷道:“殿下明鑒。”
“就這樣辦吧,我先去見母后。”朱友裕道。
陰暗潮濕的地道之中,郝仁一個人摸索著走了一段距離之后,從腰里摸出一柄匕首,倒轉過來,在看似完整的石壁之上敲了數下,停頓片刻之后,又敲了幾下,石壁驀然向內里凹陷進去,迎面出現了一把鋒利的刀子,持刀的人看了郝仁一眼,又四下打量了一下,這才閃身讓開道路。
這是一間石室,內里還有十數個大漢,以及坐在中間的的樊勝。
“今兒個有什么消息?”樊勝裹著厚厚的毯子,冷冷地看著郝仁道。
“大殿下要登基了。”郝仁道:“城內已經在操辦大典了,與此同時,還納了數位嬪妃,都是禁軍高級將領的后眷。而且大肆封賞,所有禁軍將領都升了一級,聽說還大肆地在軍中發放賞銀,我在軍中的兄弟說,現在大家都高興著呢!”
樊勝冷笑一聲:“不管他怎么掙扎,都蹦噠不了幾天了。你說的這些事情,我都知道了。”
“哪您看,我們要不要給他添點堵?那些大人物我們沒法子接近,普通的,還是能給他做翻一些的。”
“不必了。”樊勝搖了搖頭:“現在對方必然是外松內緊,這段時間我們太活躍了,損失了不少兄弟,接下來我們要蟄伏下來,留待有用之身,等到三殿下的大軍打回來之時再主動出擊,以幫助三殿下一舉拿下長安,取了這個逆賊的頭顱。”
“樊主司深謀遠慮,不像我們這些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的家伙,想事兒就是簡單!”郝仁笑著道。
“甭給我戴高帽子。”樊勝道:“郝仁,這一次你保全了敬相的家人,等到三殿下進城的時候,必然少不了你的封賞,以后你也不用再做這些勾當了,可以正大光明地做一個官兒。”
“小人習慣了干這些活計,真給個官兒,我還做不來,反正我做這個熟門熟路,還能給三殿下做更多的事情不是嗎?”郝仁笑道。
樊勝點點頭道:“那就這樣吧,讓你的人也都別動了。”
“是,樊主司,這里是絕對安全的,他們派再多的兵馬來,也不可能尋到這里,您這段時間就藏在這里便好,一應所需,我會派絕對信得過的人送來的。”
“我的事兒,你就別管了。”樊勝道。
“您還要出去?”郝仁一驚:“剛剛您不是還說他們外松內緊嗎?像您這樣的人,他們絕對是要殺之而后快的。”
“那他們也要抓得住我才好。”樊勝冷笑。
告辭離開了這間密室的郝仁,在地道里七彎八拐地又走了小半個時辰,這些地道并不是他挖的,本身全是長安城地下的下水通道,四通八達的巷道,也就只有郝仁這般人,才真正能做到熟門熟路,換個人進來,只怕轉上十天半個月,也摸不出一點門道出來。
當他再一次出現在一間密室的時候,出現在他面前的,赫然是高象升,而高象升身邊站著的,卻是在襲擊敬翔一戰之中僥幸逃生的陶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