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桐林走進了院子,摘去頭上的笠帽,除去身上的蓑衣,看到朱友貞,抱拳笑道:“三殿下,便連老天爺也幫著您啊,剛剛從臨淄傳來的消息,因為大雨,烏河泛濫,秦詔不得不退兵數十里,這可為我們爭取到了不少的時間啊!”
朱友貞微微一笑道:“孫公,到現在為止,我們已經走了多少人了?”
“一個月時間,我們已經向泰安轉移了約五萬人,糧草計百萬擔。接下來預計我們還可以撤走相同數目的人。只是糧草,恐怕就籌集不到這么多了。”孫桐林有些驕傲地道。
他當然很驕傲,這可不是一個能輕易完成的任務,這一次,他是將孫氏所有的潛力都發掘了出來,也將孫氏在青州龐大的底蘊完全展現在了朱友貞的面前。這些離開的人,或多或少,都能與他孫氏攀上一些關系,以后,這會成為朱友貞手中的牌面,當然,也是他孫氏在朱友貞面前的牌面。
“糧草,當然是能籌集到的。”朱友貞搓了搓手,淡淡地道:“有些不愿意跟我們走的,還有附近的那些州縣,總是可以找到一些糧食的。唐軍要來了,把這些糧食留下來給唐軍么?那還不如我們拿走呢!”
孫桐林頓時明白了朱友貞的意思,說白了,就是去搶唄。
“三殿下,這…”他面露為難之色地看著朱友貞。
“嗯,孫公是本地望族,有些為難也是正常的,這事兒,我另派人去干吧!田國鳳一定很喜歡這個活計!”朱友貞道。
“算了,就不用麻煩田將軍了,這事兒,還是讓我來做吧,老朽在平盧總還是有些薄面的,或者能再籌集到一些軍糧。”孫桐林咬了咬牙道。
這一次離開,只怕以后自己再也回不來了。即便有機會回來,恐怕也會被本地人的唾沫星子給淹了。
“孫公,你想太多了。”朱友貞看著孫桐林道:“假如有一天我們成功了,你載譽歸來,造福鄉里,那些人照樣會將你視為大恩人,大善人的。假如我們永遠也無法回來了,那讓人罵幾句,又有什么了不起的呢!”
“殿下說得是!”孫桐林點頭道。“接下來我們想要有所作為,必然要有人有糧,曹將軍等人這些天來,已經編練出了一萬軍隊,接下來等到了泰安,平盧等地,這些背井離鄉之人,最好的出路,仍然是軍隊,想來再編練一萬人也不是什么難事。只要后勤軍需接應得上,那殿下手中便有了兩萬大軍。假以時日,必然能助殿下成就一番大業。”
“軍需后勤不是什么太難的事情。”朱友貞伸出手去,任由屋檐下滴落下來的雨水沖刷著他現在那一雙顯得很有些白皙的手,道:“敬相早有安排,再說了,青州府庫之中,軍需物資也還留下了一部分。”
“殿下,臨淄的劉信達,還是一個很有本事的將軍的,如果可能的話,我希望殿下能夠接納他。”孫桐林想了想:“現如今這個局面,他能在黃河防線以及臨淄撐上這么久,已經充分證明了他的本事。”
“前兩天,曹彬也跟我說了這件事。”朱友貞道:“現在我的身邊,的確缺少有本事的大將,那些跟隨我多年的將領,在潞州折損光了。現在大梁的那些人,一個個的對我避之不及,嘿嘿,有讓他們哭的時候。”
“這么說殿下同意了?”孫桐林喜道。
“這個劉信達是候希逸的親信,更是結拜弟兄,我們驅逐了候希逸,他能心悅誠服?”朱友貞想了想,道:“還有,現在劉信達在臨淄,還在為我們擋住唐軍,假如他一撤下來,我們如何順利退走?”
“殿下,我與劉信達也有一些交情,更重要的是,候希逸被我們驅逐了,但劉信達的家人,如今可都還在青州,殿下派人將他的家人先保護起來,先送到天平軍哪邊去,如此一來,不怕劉信達不為殿下效命。如果殿下同意,我會派人去臨淄,我們最多還要半個月的時間,便可以大體完成撤退事宜了,到時候,讓劉信自己自己安排擺脫唐軍的事宜,如果他能順利的見到殿下,也更加能證明此人的本事,也就更值得殿下重用了。”
朱友貞點了點頭:“好,這事兒就這樣辦吧!”
“那殿下,老朽就去做事了。”孫桐林拱手道。
“辛苦!”朱友貞微微欠身。
青州城外,往泰安方向的大道之上,塞滿了人群,各種各樣的馬車,騾車,驢車,牛車擠在一起,緩緩地移動著,更有不少人推著獨輪車,在凄雨冷風之中悲涼地告別了家鄉,一步一回首地向前走著。
由不得他們不走。
要么走,要么死!
兩條路,他們只能選擇一條。
田國鳳騎在馬上,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對站在身側的陳富道:“真他娘的慘,看他們現在的樣子,比老子當初還要慘得多。這些天,你知道死了多少人了嗎?”
“亂世之中,人命如蟻。”陳富卻是一臉木然,絲毫看不出任何的情緒波動。“我們在還沒有跟著李相之前,也曾流亡過,你永遠不能體會到一些人走著走著,一頭栽倒在地上便再也沒有爬起來,我們甚至連埋葬他們的尸體都做不到,只能將他們遺棄在路邊,因為在我們的身后,還有追兵。比起來,他們現在還算是好的。”
“好個屁啊!”田國鳳不以為然地道:“這些背井離鄉的人,不知道以后的命運如何,而那些留下來的人,家里啥都沒有了,以后怎么過活?說實話,這些日子來我縱兵搶掠,自己都有些手軟了,老子以前最恨這樣的人了,現在自己也成了這樣的人。”
陳富轉頭,看著田國鳳,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眼前的災難只是暫時的,等到咱們的軍隊到來了,他們就能過上好日子了。”
“你能確定他們可以過上好日子?”田國鳳半信半疑地道。
“當然,我能確定。”陳富重重地點了點頭:“哪些朱友貞不要的,只能留下來苦捱的人,馬上就會迎來他們人生的轉折點,他們的命運,要比這些走了的人好上不知多少倍。國鳳,你是沒有去過我們那邊,要是去了,你也會堅信不疑的。”
“你這么說,我心里就好過多了。”田國鳳咧嘴一笑。
“咱們現在的任務啊,就是先將這些人弄到泰安去,然后就駐扎在泰安,好好地訓練咱們的部隊,將他們練成一支真正的勁旅,一支所向披糜的部隊,一只人見人怕的部隊。”陳富道。
田國鳳想了想,道:“我一直有些不明白,咱們為什么要這么做?其實咱們是有機會一刀宰了那個三殿下的,這不是更省事,更能幫到李相的忙嗎?”
“你這可就短視了!”陳富哈哈一笑:“朱友貞算什么?他就算是大梁的三殿下,可在大梁之中,他的勢力是最弱的,現在殺了他,對我們沒有絲毫的好處。”
“但他強大起來了,對我們卻是有很大的壞處的。”田國鳳不服氣地道。
“這些事情啊,其實我也沒有完全想透。”陳富想了想,道:“不過我大致有一點脈絡。徐想曾經說過,咱們這位三殿下,接下來肯定是要往南邊發展的,去打那些南方的節度使,竭力擴充自己的地盤,擴大自己的力量,然后與他的大哥二哥叫板,甚至于爭奪大梁的皇位。”
田國鳳點了點頭。“然后呢?”
“南方這個地界,我們是不熟悉的,既然三殿下在大舉進軍南方,咱們就不妨充當一下他的刀子,去開疆拓土,去大殺四方。”陳富咧嘴笑了笑。
田國鳳楞怔了片刻,突然反應了過來:“我們當三殿下的刀子,其實三殿下也是在給李相當刀子是不是?卻將南方打得一片稀巴爛之后,以后李相收拾起來便相對容易一些。而且還不用背上啥罵名什么的。”
陳富干咳了幾聲,看著田國鳳道:“老田吶,有些事情啊,看破不說破,你是個聰明人,可別把事壞在了自己的嘴上。”
“這不跟你說說嘛!”田國鳳笑道:“這么說來,接下來我們還要賣大力氣喲,在這場掃蕩南方的戰事之中,我們要拼命地擴大自己的地盤,擴充自己的軍隊,讓自己成為朱友貞麾下最強大的一股力量,這樣將來咱們反水的時候,才能一擊致命。”
“這話說到點子上了!”陳富點頭道:“既然當刀子,當然得是最鋒利的那把刀子。老田,接下來,會有很多的人進入到我們的隊伍當中,幫助我們訓練這支軍隊,然后,我們吃著朱友貞的糧食,拿著朱友貞的餉銀,用著朱友貞的軍械,去替大唐完成掃蕩南方的重任。”
“這事兒,我喜歡!”田國鳳大笑起來。
“走吧,想明白了這事兒,你也就用不著同情眼前這些人了,為了更好的未來,總是有人要吃虧受罪的。也許是他們,也許是我們,不管他們是怎么想的,像我這樣的人,絕對是無怨無悔,哪怕是死在南征的道路之上也絕沒有半句怨言。老田,我們有一句話,叫為萬世,開太平,百死無悔。”
“為萬世開太平,百死無悔!”田國鳳咀嚼著這句話的時候,陳富已是打馬,向前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