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威軍隊在潞州城外圍的營盤,綿延數十里,除了十余萬大軍之外,還有為數眾多的后勤輜重營,民夫營,即便是站在高處,一眼看出去,也無法看到這些營盤的盡頭。
數十個大營構成了圍攻了潞州的壁壘。
而李澤的中軍大營,則位于這些營盤的正中心。
每天都有大量的民夫浩浩蕩蕩的運送著海量的物資進來,每天也有差不多同樣數量的民夫,從這些大營里,推著獨輪車,趕著馬車,驢車,牛車,又絡驛不絕地離開這些營盤。
李澤的案頭之上,文牘案卷總是堆集如山,每一天的絕大部分時間,李澤都是在大案之后處理著這些文案。每批閱好一份,便立即會有書吏將其拿走,但在一邊坐著的李恪,卻總是看到拿出去的少,送進來的多。
有時候他實在頂不住困倦,沉沉睡去,驀然醒來的時候,卻發現李澤仍然在伏案疾書。實在無聊了,他偶爾也會大著膽子從案上拿過一些文卷來看,讓他驚奇的是,這些文卷上面的內容,他居然也能看懂個七七八八。至少字面上的意思他是明白的。他以前,也偷偷地看過父皇案頭的那些文卷,字一個個都認識,但組合在一起,他就不明白了。
更重要的是,李澤案頭上的這些文牘,報告,內容都不長,不像父皇案頭上的那些奏折,動輒便是成千上萬字,看得人頭昏眼花,看完了一頭霧水。
看到李恪饒有興趣,李澤笑著坐直了身子,揉了揉太陽穴,從案頭之上拿起一個小小的瓷瓶,揭開蓋子,從里面挑出了一些藥膏,抹在太陽穴之上,大帳里頓時有一股異樣的氣味蕩漾開來。
“這是我們的醫官調配的一些提神醒腦的藥膏,殿下要不要來一點?”李澤問道。
李恪點了點頭。
李澤用小拇指挑出一些藥膏,將其涂在李恪的太陽穴上,笑道:“你自己把他揉開吧!”
學著李澤的樣子,李恪輕輕地揉著太陽穴,一股清涼的感覺立時便擴散開來,精神也立時為之一振。
“是好東西吧?”李澤笑道:“要不是有這個東西,晚上熬夜那可就更辛苦了。”
“真是好東西。”李恪點頭附和道:“可是太傅,這案上的奏折這么多,即便你夙夜無眠也是處理不完的,何不等到明天再做?”
“明日復明日,明日何其多?”李澤搖了搖頭:“今天的事情,那今天就一要做完。因為明天,又會有明天的事情。”
說著話,拍了拍案上的奏折,道:“大概也就差不多三更天的時候,就處理完了。”
“可我先前聽到太傅說明天一大早,還要召集將官會議,那豈不是只有兩個時辰可休息了,所有的節帥,都是這么辛苦的嗎?”李恪問道。
“我不知道別人是不是這么辛苦,但我差不多絕大部分時間都是這樣吧!”李澤笑道:“身在其位便要謀其政,屁股坐在這把椅子上,便要負起責任來。殿下,你知道武威治下,現在一共有多少子民嗎?”
李恪搖頭。
“武威治下,都進行了清理丁口,丈量土地,所有人口基本上還是厘清了的,武威治下十數個州郡,現有人丁三百余萬丁口。我的每一個決定,都關乎著他們能不能吃得飽,穿得暖?你說我怎么敢懈怠?武威治下,現在共有軍隊近二十萬,我的每一個決定,都關乎著他們能不能從一個勝利走向另一個勝利,能不能盡量地少犧牲一些將士,你說我哪里敢有絲毫放松?”
“太傅不是有那么多的手下嗎?何不讓他們分擔一些?我看薛侍郎就清閑得很嘛!”李恪輕輕地道。
李澤大笑起來:“我的手下的確很多,可是他們也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啊,你今天看到的這些,都是已經被挑選了一遍的,只有重要的,他們拿不定主意的,才會送到我這里來。更多的部分,在章回章先生哪里,都已經被處理掉了。你說薛侍郎啊,他現在這么閑,是因為他要陪著殿下你啊,如果他想要去做事,事情馬上能把他淹掉。我已經給他分派了工作了,不過他推三阻四,殿下你的面子大,可以跟他說一說,他還是你的東宮洗馬呢!”
李澤笑咪咪地拍著案上的文牘道:“如果薛侍郎愿意鼓起干勁做事,現在我這兒還可以少上三分之一。”
聽了這話,李恪頓時沉默了下來。
他雖然年紀還小,但經歷了這么多的事情,多多少少也是懂得了不少的事情,薛平不肯離開他,那自然也是為了自己。
只是父皇還在長安的時候,也沒見這么忙碌,每天好像只要一點點時間,就能處理完所有的政務,怎么太傅就有著忙不完的事情呢?
“太傅這里的奏折與我在父皇哪里看到的不太一樣呢!您這里的都很短,但卻清楚明白,連學生也能看明白里頭在說些什么呢?像這本,便是說朔州那邊今年遭了旱災,請求減免賦稅呢!”李恪趕緊掉轉了話頭。
“殿下也能看得懂,那就說明這個朔州刺史還真是明白了我的意思了。”李澤拿過這本奏折,瞟了幾眼,提起筆在上面批了一個準字,又放下筆來,道:“當初啊,我的這些手下,跟陛下的某些臣子也是一樣的,報告一件事情,先把我大大地吹捧一番,然后再把自己的辛苦訴說一遍,接著又引經據典,長篇大論地七扯八拉一番之后,才會說到正事,一遍看完,讓人頭昏眼花,但窮究其根底,有用的,也就是最后那么一小段而已。這讓我勃然大怒,我看了小半個時辰的奏折,居然就這么一點點干貨,我明明只需要幾個呼吸之間就能看完并能明白的事情,居然花了足足我半個時辰,你說我能不生氣嗎?”
“太傅是怎么處理的?”
“我召集了所有人,將他的這篇報告的前面沒用的,統統涂黑扔在他的面前,然后重重地打了他一頓板子。”李澤道:“從那個時候起,所有人便都知道怎么做了。”
李恪恍然大悟:“效率,這便是太傅白日里所說的效率。”
“殿下聰慧,正是如此。不能把時間花在無意義的事情之上。”李澤點頭道:“有什么事,就說什么事,簡單明了,他省事,我更省事。而節約出來的大把時間,便能做更多的事情。”
“我明白了。”李恪道。
李澤揉了揉李恪的腦袋,道:“殿下,時候已經不早了,白日里跟著我也勞累了一天,如果累了,便去歇著。”
“我不累,太傅比我更累,不是也還在做事嗎?”李恪倔強地搖了搖頭。“太傅,我可以看這些嗎?”
李恪指了指堆集如山的案卷。
李澤一笑,從另一頭抱過了一迭自己批過的,道:“殿下不妨看看這些,看完了,再讓他們拿出去分派。不過光看不想也不行。這里頭有涉及到政務的,資財的,人事的,也有軍事的,你都可以看。但看的時候,也要想一想,我為什么要這么批呢?有的說是差不多是同一件事,為什么有的我準了,有的我卻駁了呢?如果不懂,可以問我,也可以問薛侍郎。”
“好的。”李恪連連點頭,打開李澤批過的那迭奏折,一份份認真地看了起來。
二更鼓響的時候,李澤長長地伸了一個懶腰,轉頭看向一邊的李恪的時候,不由啞然失笑,八歲的小孩子終是頂不住嗑睡,此時已經趴在哪里睡得極香了。
“來人。”他輕呼道。
帳外有人應聲而入,出乎李澤的意料之外,居然是薛平。
“薛侍郎!”
“我來看看殿下,剛好聽到節帥喚人。”薛平道。
李澤指了指李恪,“殿下看奏折,看累了,睡著了。”
“我帶殿下去休息。”薛平走了過來,將李恪打橫抱了起來。
“薛侍郎,你答應過我的,要幫著做事的,現在這樣可不行。”李澤似笑非笑地看著薛平道。“如果你實在不放心太子殿下,便在我帳中來做個主薄也好啊!”
薛平沉默了半晌,卻是點了點頭:“好。”
“就這么說定了,明天你就開始上任。”李澤大笑道:“有了你,我可就輕松了,瞧瞧,只怕今天四更天,我還不見得能完事。”
薛平不再說話,抱著李恪走了出去。
看著他們的背影,李澤搖了搖頭,轉而又拿起一份奏折,看了起來。
涼風一吹,李恪卻是醒了過來,掙扎了一眼,一睜眼看到的卻是薛平,旋即安靜了下來。
“薛侍郎!”
“殿下,今日可有所得?”
“今日學到了很多。”李恪低聲道:“薛侍郎,你說太傅是一個忠臣嗎?”
李恪如此問,薛平卻是不知道怎么回答:“我不知道,殿下,但毫無疑問,太傅是一位能臣。”
“今天有人悄悄地告訴我,說母后是太傅逼死的,要我一定要牢牢的記住這一點。”李恪低聲道。
薛平大驚,一下子站住了:“是誰跟殿下這么說的?”
“我不認識,他說了這句話之后,就再也找不到了。”
“殿下,如果再有人跟你說這樣的話,你一定要第一時間告訴我。還有,這樣的人,第一時間就喊侍衛當場打殺了。”薛平怒道。
“薛侍郎,你為什么這么緊張,是不是這件事,并不是無稽之談。”
“殿下,這件事情,以后我會源源本本的跟您講的。”薛平深吸了一口氣:“除了我跟您說的,其余不管是誰跟您說的,您都不要相信,好不好?”
“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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