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民與尤勇兩人走出節度使府的時候,城內,已是華燈初上了。這里整整一條街幾乎都是各個官府衙門,到了這個點兒上,雖然家家都是關門閉戶,但門楣之上卻仍然高高地掛著燈籠,因為李澈戰死的緣故,這些燈籠統一都換成了白紗罩,慘白的光芒照在大街之上,格外的顯得有些陰森。
兩人的護衛一直便等候在外,看到兩個出門,便牽了他們的戰馬各自迎了上來。
李安民卻沖著他的侍衛們擺了擺手,侍衛們知機地停了下來。而尤勇的護衛們見此狀況,便也停了下來,遠遠地觀望著二人。
“尤將軍,晚飯還沒沒有吃,不如去我府上小酌一杯?”李安民笑吟吟地發出了邀請。
尤勇微笑著搖了搖頭:“馬上就要出兵了,我那兒不像李刺史麾下一切都是井然有序,到現在還亂糟糟的呢,幾個州匯集起來的兵馬要整合,不是一件容易事呢,便不叼擾李刺史了。”
見尤勇拱手轉身欲走,李安民卻是上前一步,將手搭在了尤勇的肩膀之上,“尤將軍,且慢。”
尤勇眉頭微皺,看著李安民卻不作聲。
“我知道尤將軍再顧慮些什么,不去我家便不去我家,咱們去竹軒如何?尤將軍,這一次咱們兩個聯袂攻打振武,雖然我打定州,你打易州,兩路一齊發兵,但總需要有一個大致的方略吧?不然到時候你我行動之間偏差太大,倒是會讓王灃來一個各個擊破,那就不好了是不是?”李安民一攤手道。
尤勇看著李安民,無聲地嘆了一口氣,李安民說得自然是有道理,但對方明明的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又怎么會看不明白?
思忖片刻,終于還是點了點頭:“那就去竹軒吧。”
竹軒是鎮州城內一處高檔的宴飲會館,占地數十畝,內里種滿了各種各樣的竹子,有些品種更是不惜花費重金從外地千辛萬苦地運來再小心翼翼地栽培,在城內,竹軒絕對是一個鬧中取靜的絕好去處。
老板袁昌,當然是一個很正常的生意人,但袁昌的背后,自然有著一個龐然大物在替他撐腰,否則的話,在人口如此眾多的城內尋得如此大的一塊地方根本就是做夢了。袁昌的后臺叫袁周,不但是鎮州的世族,也是鎮州的長史。
鎮州因為是節度使親領,所以鎮州的長史和別駕,比起其它州的長史和別駕,那權利可不是大了一星半點,而是足足地高了一個檔次出來。
尤勇之所以同意來竹軒而不是別的什么高檔酒樓,也是因為袁昌也好,王思禮也好,都是節度使李安國的心腹嫡系,到這里來與李安民飲酒,也是他向節度使表明自己正大光明之義。
其實尤勇這樣的武將,倒并不喜歡竹軒這樣太過于清雅的風格,他更喜歡與自己麾下的那些悍卒們包上一間大一些的酒樓,然后將所有的桌子拼在一起,大盆魚大盆肉地堆放在桌子上,酒一壇壇地拎上來,吆五喝六,劃拳猜令地狂喝亂飲,不醉不歸。
不過今天,思來想去,似乎也只有這么一個地方才合適與李安民一起去。
這樣的兩個大人物聯袂而來,自然是立時便驚動了竹軒的老板袁昌。李安民與尤勇兩人剛剛抵達竹軒大門的時候,得到通報的袁昌便已經恭恭敬敬地站在了大門口迎接了。
別看他后臺扎實,但這兩個人,他也是惹不起的。將兩人恭迎到竹軒內里最好的湘妃館安頓了下來。湘妃館,顧名思議,這一片兒種的竹子,全都是湘妃竹,湘妃竹更常見于南方,想在北方將其種活,花費的心思那就多了,特別是到了冬天,更是要精心呵護,不然,可就將其活活凍死了。
湘妃館便位于一整片湘妃竹正中心的位置,因為天氣炎熱的緣故,四面的窗戶全都被打開,也不知竹軒使了什么手段,館內竟然不見蚊蟲,只是聞到一股淡淡的香氣在空氣之中彌漫,涼風習習,穿窗而過,坐在內里,倒是絲毫感覺不到暑氣的侵襲。
一番忙碌安頓好了二人,袁昌便告辭離去,轉身便到了竹軒內的另一處所在。那里,也正有兩人正在對座而飲。
“伯父,李刺史與尤將軍一起過來了,侄兒已經將他們安頓在了湘妃館,伯父要不要過去一趟?”袁昌垂首問道。
袁周沒有答話,倒是他對面的鎮州別駕王思禮笑道:“咱們的李刺史,看起來有些迫不及待了,居然如此公然地拉攏尤勇了,哈哈,尤勇居然也跟他來了,袁兄,看起來咱們的尤將軍,也著實有些擔心翼州的那位啊?你說,他會不會被李安民拉過去?”
袁周拈了一根新鮮的竹筍在嘴里慢吞吞地嚼著,搖頭道:“尤勇那人,你還不了解?他如果真被李安民拉過去了,就不會來竹軒了。”
王思禮想了想:“也是。尤勇是個一根筋兒的人物,眼里只認得節度使,李安民這番心思,只怕要打水漂了。”
“也不盡然,李安民也許能想到這一點,不過嘛,只要尤勇能與他公然地出雙入對,那他也就達到目的了。他更多的只怕是做給別人看。”袁周道。“當然,如果能拉過來尤勇,哪怕是讓尤勇保持中立,對他也是有利的,你說是不是?”
兩人對視,都是大笑,同時點了點頭,又同時搖了搖頭。
袁昌在一邊看得不明所以,見袁周遲遲沒有回話,便忍不住摧促道:“伯父,你看,是不是要過去打一個招呼?”
袁周眉行一掀:“我過去干什么?還嫌局面不夠亂嗎?你自己過去小心服侍他們就是了,就當我不在這里就好。”
“是,我知道了。”袁昌點頭道。
“王兄,我一介文官兒,李安民和蘇寧沒有將我看在眼里,不過你可要小心了,他們是肯定要使手段拉攏你的。”袁周拿筷子點了點王思禮:“要是拿下了尤勇,再有了你的支持,那他們這件事,還真有可能成功!節度使不可能不在乎你們的意見。”
王思禮端起酒杯,抿了一口:“袁兄,你就不要試探我了。節度使心意已決,我還不想死呢!這件事,我是打定主意不發言,不參與,一切唯節度使之命是從。如果你今天請我喝酒,是節度使的意思,那你便可以如此回復。”
袁周大笑:“從深州回來,我總算是又看到當年的李將軍了。王兄,咱們對那位小公子,可是一點兒也不了解,但自從這位浮出水面之后,所做的每一件事,都足以驚世駭俗啊!比起咱們的大公子,當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這樣的一位厲害人物,以后要是當了我們的頭兒,也不知是禍是福呢!”
“現在想這些還為時過早。”王思禮道:“李安民心懷野望,蘇寧也絕不會坐視他成功上位,有這兩人攪風攪雨,成德未來如何,當真還不得而知呢!”
“只要節度使心意已定,李安民也好,蘇寧也好,翻不起大浪的。”袁周冷冷一笑:“別看現在他們跳得歡,將來只怕跌得慘。”
“你也好,我也好,都沒有必要急著站隊,不管是誰上位,都得拉攏我們。”王思禮淡然道:“尤勇又何嘗不是如此?所以啊,李安民這一番心思,注定是要落空的。節度使這個時候把尤勇放出去帶兵,而且一下子就替他武裝了一萬甲士,更是讓王溫舒出任了他的副將,這么明顯的信號,李安民和蘇寧難道瞎了眼看不出來?”
“所謂利令智昏而已。”袁周撇嘴一笑:“當然,與我們相比,尤勇還是有些不同的。”
看著袁周歪著頭瞧著自己的模樣,王思禮也是想起了不少的往事,不由大笑起來:“袁兄,當年與王操交戰,我們這些人固然是在前線揮刀子砍人,但你這樣的人在后方運籌帷幄,領功勞的時候可不比我們少。”
“那你說,那位小公子會不會在意?”袁周幽幽地問道。
“看看曹信不就知道了。”王思禮一攤手,“曹信那家伙,當年殺的人比我們少嗎?那位小公子如果真有曹信所說的那樣的胸有溝壑,那這些陳芝麻亂谷子的事情算個屁啊!”
“倒也說得是。”袁周道:“說實話,當今之局面,我還真希望咱們領頭的是一個殺伐果決,運籌維幄決勝利里的厲害人物,否則,以后的日子不好過啊!瞧瞧德州朱斌,一朝兵敗,滿門不存。這樣的事情,以后只怕會越來越多的。”
兩人都是搖頭嘆息,舉杯叮的碰了一聲,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一壺酒還沒有喝完,袁昌卻又匆匆而來。
“伯父,蘇刺史也過來了,直接去了湘妃館。”
袁周與王思禮兩人面面相覷。
“這吃相,未免也太難看了吧!”袁周喃喃地道。
“一個關乎身家性命兼血海深仇,一個想要更進一步再造輝煌,吃相難看一點也是可以理解的。”王思禮哧的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