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對頭,太不對頭了!
永樂殿一片寂靜,三人表情嚴肅,低頭思索這件事背后的意義。
若非姬樂打算塑造死神權能,倉頡建議打造冥土,他們根本不會察覺這點差異。畢竟回歸姬樂懷抱的死靈太多,數十萬靈魂凝聚在一起,姬樂平常不仔細檢查,也沒察覺里面的異狀。
青年想了想,提出一個猜測:“或許是國靈誕生太晚,最初的先民沒有歸入你這?”
“不可能。我誕生至今不過一個月,可就連十幾年前的靈魂都在。等等——”姬樂仔細感應,凝眉說:“也不是都在,楊柯父親的靈魂不在。或者說,楊氏一脈都不在。”
“而且,仔細想想的話,楊柯一脈單傳,他祖父、父親都沒兄弟。他們家的子孫緣太薄了吧?”
一脈單傳?史皇氏琢磨出不對勁:“他們家的血脈繁育能力這么差?弘農楊氏存在那么久,應該挺能生的吧?而且他還娶了四個老婆…莫非水土不服的影響這么嚴重?”
“應該說,他只娶了四個老婆。或許正是因為他們知道,自己沒辦法生育太多孩子,所以才刻意這么做。”
楊柯父親當年立下規矩,不容許國君首領無節制擴充后宮。君有四夫人,士有一妻一妾,普通國民有一妻。
如果說,這是因為知道自家難以生育子嗣而做出的限制,避免耽誤女性國民的話…
姬樂越想越歪:楊柯他爹可真是一個好人,看上去挺尊重女性的。不僅僅限制兒子開后宮,還留下走婚制等等方便女性獨立成家的規矩。說到底,都是為鼓勵生育啊。
青年:“現在不是研究楊柯的時候。不管他能不能生,反正還年輕,死不了。還是說那些先民的事,你確定一個靈魂都沒?”
“一個都沒有。”
青年閉目想了想,伸手指地:“那或許在這里。”
“地母?”
“有這個可能,但我指的是墓地。也就是——”
“靈山!”姬樂醒悟道:“有可能,按照我們華夏的習俗,‘入土為安’。如果說先民的靈魂沉眠在墓地,也說得過去。正巧,今夜要去靈山降靈,你我同去探尋一番。”
奉宮,是看守并管教奴隸的治奴所。這里房屋眾多,但正兒八經的宮殿只有一座官邸,其他全都是陳列雜亂的小木屋。好幾個奴隸塞在一間木房,勉強算一個睡覺的地方。
骨顏是阿陽部落的一個奴隸。跟母親以及幾個弟弟妹妹住在一間木屋,因為平日干活勤勞,也算得長官青睞,可以得到不少賞賜補貼家用。
今天,他母親早產,便急急忙忙跑去奉宮官邸求醫。
官邸里,一位陳姓軍官正在閱讀兵書。
聽到骨顏的呼救后,軍官詫異道:“你母生產?她這才七個月,你別騙我!”說著,軍官拿出賬本記錄,上面明確記著七個月前的那次配種。
“按規矩,八個月后才容許挪入產房。眼下七個月就要生了?”軍官用狐疑的目光打量骨顏:“你們家,不會是打算偷懶吧?”
“大人!”骨顏趕緊跪下,慌張發誓:“是真的!早晨,母親不小心摔倒,我們扶起來后,感覺她下身不對,羊水已經破了。”
軍官聽到這話,才總算從座位起身,走到奉宮門口,向遠處骨顏家的木屋望了望。隱隱約約,能聽到那邊的哭喊聲。
“看樣子,不止你阿母,你那些弟妹也不省心。”
骨顏連忙道:“煩請大人從產房請人施救。”
軍官看了骨顏一眼,沒有多說什么,回到官邸,拍醒正在酣睡的同伴。
“小張,趕緊的,去明宮跑一趟,找兩個乳醫過來。”
同伴迷迷糊糊,打著哈欠,還有幾分不清醒:“乳醫,老哥哥又不會生,找乳醫作甚?莫不是嫂子?不對啊,嫂子才五個月。”
“混賬,讓你去,趕緊去!成天在女閭廝混,大白天的在官邸睡大覺。真要出了事,你擔得起責嗎?”
年輕的軍官被前輩踹醒,一個骨碌摔在地上。等他清醒后,問明白情況,趕緊穿衣服去明宮找人。
但嘴里,他嘟嘟囔囔:“不過是一個奴隸,需要去明宮找人?從產房找幾個婆子就是。”
夏國對國民生育以及奴隸生育完全是兩個概念。
國民生育子嗣,早幾個月的時候就要請到明宮,有專門的乳醫照顧。直至嬰兒降生,還要在明宮修養一個月多,通過各項檢查后才放行歸家。
而奴隸生子就沒這種待遇了。且不論許多人將自己豢養的奴隸閹割,縱然保持生育能力,但想要真正使用自己的能力,也必須經過奉宮挑選伴侶進行配種。
當確認懷孕后,會從重勞力調入輕工。至八個月后,送入奉宮附屬的產室。那地方,不論衛生環境還是醫療水準,遠不能跟明宮中的醫士媲美。
“讓你去,你就去,哪那么多廢話!”頓了頓,軍官罵道:“產房這幾日正是高生期,根本沒人手。而且這種早產,那些婆子根本不會弄!”
小軍官見前輩發火,趕緊往明宮跑去。但路上,仍罵罵咧咧:“真是一群畜生,這么能生!還害得老子為你們跑腿!”
沒錯,跟夏國國民的生育率比,奴隸的生育力太強了。他們繁殖的能力,一年一窩根本沒問題。
陳姓軍官聽到同伴的話,目光閃了閃,沒有說什么。
這正是國民對奴隸的普遍態度。
在輕蔑的同時,還帶有一些嫉恨。
憑什么我們要屢屢面臨喪子之痛,而你們這些奴隸卻能生養一大家子?
因此,很多國民對自家奴隸生子,都采取一定打壓措施。甚至有些人故意讓奴隸懷孕,然后逼她們流產,享受這種施虐的過程。
縱然王庭明令禁止國民大肆迫害奴隸,行不人道之事,可這種事情屢禁不絕。據說還有幾位年長的巫女,因為自家飽受喪子之痛,而將自己身邊的奴隸統統閹割,以此發泄憤怒。
“你放心吧,明宮那邊的醫士手段高超,救活你母親不難。”
“那我小弟弟呢?”
陳黎用晦澀的眼神看了看骨顏,骨顏頓時明白:“保…保阿母!”
“先看看吧,說不定可以都保下。”陳黎想到自家那口子,嘆氣道:“權當是積陰德了。”
他妻子也在孕期,只希望這一胎能安然生下吧。
想想自家期盼多年的兒子,再想想那些國民對奴隸們的異樣嫉恨。陳黎突然有些明白了。如果自己這個孩兒夭折,而身邊一群奴隸不斷生下他們的孩子。陳黎心中也絕對受不住。以他作為奉宮長官的職權,偷偷動一動手腳…
“不行,不行,不能這么想。”陳黎將惡念摒棄,不斷晃著腦袋默誦兵法。
只聽骨顏說:“大人,您今天助我阿母托難,以后我這條命就是您的。”
面對自己看重的這個奴隸,陳黎笑道:“你們都是奉宮所屬的奴隸,是公家的財產,怎么算我的?”
骨顏神色黯然,沒錯。在夏國,他們這些奴隸根本不算人,僅僅是九宮城的附屬物品。哪里有所謂的人權,哪里可以選擇主人?
“不過你力氣大,干活勤快,回頭我家要是真缺奴隸。大不了花一筆錢,把你們家人全都買下來。”陳黎神情淡淡,望著骨顏家的木屋:“說起來,也是你們阿陽部落的巫術斷絕。不然有巫術傍身,可以自行接生。我這種管理者也省心。”
“那…那玩意早就沒了。”骨顏忽然露出驚懼的表情,打算對陳黎解釋。
陳黎哂然一笑:“我隨便一說,瞧把你嚇的。”
能不害怕嗎?那可是匿藏巫術的大罪!
奉宮幾大戒律之一,嚴禁奴隸偷學巫術,更不容許這些亡國奴保留故國的文明傳承。真要是查出來什么,別說骨顏自己家,恐怕連左右鄰居都要統統被絞死。
“前輩,我回來了!”小張軍官從大門口跑回來,身后還跟著一位巫女。
“回來了?這么快?我讓你去明宮找人,不是讓你去靈宮!”看到巫女后,陳黎表情一變:“妹妹,你怎么來了?”
“靈宮有諭令,派我過來通傳。聽說這里有人準備生產?讓我來吧!”
巫女們司掌新生兒的降生之儀,陳嵐對此很有經驗。她走到骨顏身邊:“記得你是阿陽部落的人?”
“是。”面對這位渾身上下散發靈力的巫女,骨顏縮了縮腦袋,低聲諾諾說:“是。”
陳嵐意味深長看了他一眼,扭頭對陳黎說:“哥,靈宮的命令,你去把阿陽部落的奴隸全部找來,我先去救人,回頭我要帶走。”
“全部?”
“沒錯。全部。”
說完,陳嵐將巫女服的袖子往上系,跟著骨顏趕去救人。
陳黎雖然不明白自家妹妹搞什么,但涉及靈宮的命令,他一邊讓人去王庭通報,一邊派人將奉宮中阿陽部落的奴隸全部召集。
一個時辰后,陳嵐重新帶著骨顏走過來。
看著面前烏壓壓三千人,陳嵐說:“永樂殿的那位殿下下令,要把阿陽部落的所有奴隸帶去靈宮。”
陳黎:“全部帶去靈宮?這…王庭怎么說?”
“一對一的奴隸交換。阿兄就當做普通換班,只是這次工作量要大些。王庭那邊有巫丞大人去解釋。”
奉宮為了防止奴隸們摸清情況,圖謀造反。每隔一段時間就會進行一次奴隸的重組排列,迫使他們無法串通聯合。
“但一口氣交換三千人,靈宮那邊也麻煩吧?”
“殿下的意思,巫丞大人寫下手諭,阿兄只管照做。余媖姐姐那邊也清楚,國君殿下不會說什么。”
靈宮和王庭是夏國奴隸奉養最多的兩處地方,各自掌管五萬的奴隸。進行三千人的交換,壓力不大。
陳嵐走到骨顏身邊:“你阿母今天生產,暫且不帶你們家人。不過你自己,老老實實跟我走。”
突然,她身子前傾,在骨顏耳畔輕聲道:“別想逃,就算你手底下那幾招巫術全弄出來,也不可能逃出我的手掌。”
骨顏臉色一白,下意識退后幾步。
她…她居然看出來了?
陳嵐冷笑不止。
阿陽部落的那幾種巫術,早就被靈宮吃透,她自己都研究過不少。而且當初為什么授意自家哥哥對骨顏一家子有所照顧?不就是因為他們這家人身上,留著宗布神的血脈,是祭司一系的傳承者?
“行了,趕緊走,靈宮那邊還等著呢!”
陳嵐和自家哥哥告別,跨上犢車緩緩駛向靈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