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人類罪。
看到這個罪名,程林甚至沒有太多意外的情緒,在他反殺了各國聯盟后,被全球范圍通緝就已經是必然。
原本他以為自己會有些許的憤怒,但發現并沒有,顯然,這幾天在靈界中的生活已經讓他對這些事看淡了許多。
尤其,考慮到人類可能只剩下三年時間…又何必計較呢?
不過,雖然并不是很意外,但這還是讓他產生了一些聯想。
“記得,在第三次推演中,我就是因為向星空發送了那句話,之后被定為反人類罪,全球通緝…”
程林皺了皺眉,又是第三次推演…如今回想,第三次推演仿佛從開始就透著許多的“預兆”。
例如那句“你好,程林”。
例如成為“人類叛徒”,被通緝。
又例如…蝙蝠…
程林搖了搖頭,將這些念頭拋到腦后,這時候,店里的服務員姑娘笑容甜美地走了過來,手里拿著一個小本子以及一根圓珠筆。
在“精神操控”異能籠罩下,她對于面前這個通緝犯沒有表現出任何的異樣:
“吃點什么?”
程林收斂思緒,點了幾樣小菜,等將她打發走。
他靠在座椅上,目光徑直看向北方,仿佛透過無數距離與阻礙:
“也不知道,大家都怎么樣了。”
遼省,第九靈修學院。
當黃茵開著車駛入了這座建設的越發像模像樣的學院并在停車場走下來后,寒冬的氣息迎面而來。
即便并不懼怕嚴寒,但她仍舊本能地緊了緊領口,然后雙手塞在大衣口袋里,就看到輔導員已經迎了過來。
“黃院長。”
“恩,最近學院里情況怎么樣?”黃茵推了下精致鼻梁上的小墨鏡,一邊沿著主路走,一邊隨口詢問。
“學院運行一切良好,這一批學員已經正式開課,恩,這批學苗相當不錯,加上如今教學方面也終于有了經驗,師資力量也專業化了不少…孔院長說,有信心將畢業平均成績線往上拉一截…”
“恩。”黃茵一邊走著,一邊隨意點頭,心中卻是想著,再怎么教,怕是也教不出程林那樣的學員了。
想到這個名字,她神色有些暗淡,之后忽然想起來什么般,問:
“孫驍的妹妹…怎么樣?”
“挺好的,分到了三班,暫任班長職位,就是她的異能弱了些。”
“問題不大,現在形勢已經變了,如果不再發生意外,世界修行勢力穩固下來,之后各國的摩擦只會越來越少,越來越克制,偏向戰斗能力的修行者反而是將路走窄了,類似孫小晗這種特殊的異能,反而更有價值…恩,這也是趨勢。”黃茵并不在意地說。
頓了頓,她又補充道:
“關于她哥哥的事,一定要保密,等再過一段時間再慢慢透露出來,防止學員間滋生一些不好的情緒。”
“是。”輔導員點頭,然后神色間也略有些惋惜。
關于孫驍的處理公告已經在九司內部公開了,關于連市車站那場矛盾終于還是沒有徹底壓下來。
雖然九司進行了一定程度的保護,但畢竟影響惡劣,到最后,九司仍舊是給了他撤職的處分。
相比于孫驍做的事,這已經是極好的結果,但畢竟不很光彩。
另外一個離職的是花蓓,不過卻并非處罰,而是她主動辭職。
關于她截留命令,透露給程林的事,也不知為什么,仿佛沒有人知道一般,但經此一事,花蓓似乎也徹底沒有了在特理部工作下去的想法。
或許,平靜的生活才更適合她。
走在冬日的校園里,黃茵與輔導員交談著工作上的事,然后等說的差不多了,她也已經來到了學院廣場上,看到了那刻滿了畢業生名字的景觀巨石。
擺了擺手,輔導員默默離開,等偌大廣場上只剩下她一個,黃茵才緩緩走到了巨石旁,看到了那個處于最中心,在不久前還讓學院所有人與有榮焉,如今卻已聲名狼藉的名字。
清冷的晨光中,黃茵靜靜佇立許久,然后抬起右手,用指尖將那個名字抹去,之后,她那藏在墨鏡后的眼眸一下子變得無比復雜,喃喃:
“程林…”
京城。
程林的消失雖然只有短短幾日,但對絕大多數人而言,在他離開國境的那一刻起,就已經成了很遙遠的概念。
就像是人們并不太會關注其余國度發生的戰爭與疾病,總覺得那些很遠一樣。
當然,更重要的因素是大家終歸都還需要生活。
加上,大概也是橫穿國內終于將人們的神經折騰的疲憊不堪,于是,網絡山,關于程林的那些議論很突然地就淡下去了。
一切都仿佛恢復了正軌,只是仍舊有暗流涌動,各國仍舊都在提防程林可能的出現,誰也不知道這個“瘋子”會出現在哪。
在這種氣氛下,特理部也轉入了“外松內緊”的策略,一方面積極偵查,一方面組織人,防備可能再次出現的投影…另外的,一系列人員的變動也在發生。
就如同施圣存當初說的那樣,借此機會,全國各地區的特理司部門都經歷了一番洗牌,而其中最不為人知,卻也在內部引發最大的動蕩的則在于“黎陽”正式取代施圣存,接任一司司首。
理由是施圣存需要養病,所以辭官退居二線,但若是細細品味,里面未免也沒有背鍋的意思。
燕山。
今天的燕山相比之前的幾日已經平靜了許多,行走于這里的工作人員也不用再那般急匆匆。
臨近山頂的那座古色道觀中,依舊幽靜,只是,只有一司的人們才知道,今日之幽靜的不同。
“就是這些了,幫我郵寄到家里吧,麻煩了。”
當梁靖走近院落的時候,就看到古色故鄉的典雅房舍大門敞開,兩個部門文員正各自搬了一個小小的紙箱,此刻,從屋中走出,然后沖她點了點頭,便離去了。
今天,是施圣存正式離開一司的日子,只是很難有人想到,在這里工作了這么久,他帶走的私人物件卻只有那么一點點。
梁靖看著那兩人走遠了,才重新看向站在房門前的那個身影,然后她的神情一下子有了明顯的波動,因為,她赫然發現,那站在門廊下的身影竟透出明顯的虛弱。
施圣存并未穿著制服,臉龐滄桑,皮膚暗沉,那向來油亮的黑發也不知何時染了些許的白,枯黃,潦草。
相比于前幾日在特理部內的容貌,他仿佛一下子蒼老了好幾歲,便是那雙眼睛,也昏黃了不少。
此刻,他也注意到梁靖,于是虛弱地笑笑,似乎想要打個招呼,卻突然控制不住地咳嗽了起來,并下意識用手絹掩住口鼻。
“你怎么樣…”梁靖趕忙走過來,問。
旋即,就看到施圣存揮了揮手,又咳嗽了陣,臉色變得更加蒼白:“沒關系。”
梁靖沉默了下,說:“你的情況很不好。”
這是個陳述的語氣,因為她很篤定這一點,并不只是因為對方的表現,還因為她對他的了解足夠深,所以更加確信。
“要不然你以為我為什么要辭職?”
“我以為…養病只是個借口。”
施圣存苦笑了下:“哪來那么多借口。”
梁靖沒說話,只是眼神中多了些憂色,以及一些疑惑。
在她的記憶中,雖然與蘭斯洛特那一戰中,施圣存受傷很重,但原本已經遏制住了情況,開始恢復…那么,到底是從什么時候起開始陡然惡化的呢?
她想了想,然后記起,轉變大概就發生在那場投影災難之后。
從那時候起,施圣存就仿佛突然間傷勢惡化了下去,迅速地虛弱下去。
當時,她只是以為這是休息不足,但現在重新回憶那段時間的種種,她總覺得有些疑點。
這也是她今天終于還是決定來這里的原因,她怕,等對方走了,就再也沒有詢問的機會。
“有事情?或者只是單純的告別?”
小院中,風很輕,令人心中安寧,施圣存看向她。
梁靖深吸口氣,說:
“這幾天,我一直躲在山上,什么都沒做,渾噩了好一陣,也一直在等待部里的處理結果,可一直沒有等到。”
“我說過了,那不是你的錯。”施圣存平靜道。
他明白,梁靖指的是“絕密文件”被趙秘書竊走,導致泄露的事。
在事情發生后,梁靖曾愧疚的近乎崩潰,不過現在看起來,她應該已經緩和了過來。
“為什么不是我的錯?”梁靖反問,然后不等他回答,自顧自說,“我知道,你肯定要說按照流程,交給他也合乎規矩,所以,我不必過多自責…但是,我這幾天躲在房間里認真地想了一遍,發現了一些之前沒有注意到的問題。”
“什么問題?”
“我那天的精神狀態很不對,從醒來就很不對,我原本以為是因為戰斗疲憊導致的,但仍舊覺得哪里不對。”
梁靖頓了頓,繼續說:
“那天發生的事也太巧,無論是你叫我轉交文檔,還是我抵達的時候,部長剛好在開會…都很巧。雖然看起來都很合理,但是按照你的習慣,就算讓我轉交,應該也會著重提醒,但是你沒有。”
“而最讓我覺得不對勁的是我竟然沒有得到任何處罰,以我對部門的了解,即便這件事主要責任不在我,我也必然會承認次要責任…就算是你暗中替我擋了,但一些批評總不可能避免,畢竟,特理部的一把手并不是你,而整個過程中,部長卻奇怪地保持了沉默。”
梁靖一口氣說了許多。
施圣存那張蒼白而虛弱的臉上,笑容也漸漸斂沒:“所以,你想說什么?”
梁靖靜靜地凝視著他,問:“我就想問一句,這一切是不是你安排好的?”
小院的氣氛驟然沉郁許多。
風聲大了些,吹得那光禿禿的樹枝發出嗚嗚的響。
沉默了一陣,施圣存臉上的表情不斷變化,最終,露出一個復雜的笑容:
“女人的第六感…或許本身就是天賦的異能吧…沒錯,你猜的沒錯,是我安排的。”
聽到這個答案,梁靖身軀微微一顫,即便有所期待,但當她真正聽到這個答案,還是愣了好一陣,才下意識提高了聲音:
“為什么?難道就為了釣出一個高級間諜?”
“當然不是,”施圣存平靜地說,“這只是順帶的一個好處而已,至于為了什么,你應該已經猜到了。”
“程林?”梁靖難以置地吐出了這個名字,“難道,你是為了除掉他?因為投影那場災難,所以你感到不安?為了杜絕后患?不…如果只是為了這些,完全可以將這件事隱瞞過去,等事情過后,再用更溫和的方式去達到目的,你不會不明白這一點,程林就是顆炸彈,你不可能不明白強行引爆他的危害!”
“是的,我很清楚這點,”施圣存面無表情地回答說,“而我更清楚的是,即便可以通過隱瞞,暫時將事情壓下去,但這顆炸彈終歸還是存在,而且會隨著時間越來越強…我有信心控制的住局面,但是,這也只限于我還活著的時候。”
梁靖怔了下:“什么意思?”
施圣存平靜道:“我活不了多久了。”
當聽到他用平淡的語氣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梁靖整個人都呆住了,她瞪圓了眼睛:
“你說…什么?”
“我活不了多久了,”施圣存又重復了一次,之后苦笑道,“很抱歉,我隱瞞了自己的傷勢,或者說,是我太高估了自己。”
看了眼完全怔住的梁靖,施圣存輕輕嘆了口氣,敘述道:
“正如你所說的,我原本可以用更溫和的方式處理程林的問題,可是…我無法肯定自己的想法一定是正確的,所以,我冒險又進行了一次占卜…
你應該記得,我上一次受傷就是因為這個,我原本以為自己可以足夠的小心,得到結果而避免嚴重的傷害…但我太高估自己了。”
他苦笑了下,說:
“我雖然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啟示,但是,卻也再次遭受了重創,也因此,原本穩定下來的傷勢徹底無法挽回…從那時候起,我就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了…”
“程林進入司局時間很短,根基太淺,加上投影災難又與他有直接關聯…這幾乎注定了他短時間與很多人的矛盾無法消解,災難結束后,許衾他們跑來興師問罪就是明證…
我活著的時候,還可以居中調和,但是…一旦我死掉,那么誰還能控制的住局面?
到時候,程林與各個部門暗藏的矛盾必然會爆發…而那時,將沒有人可以阻攔下他。”
“就如同你說的,他是個隨時會爆炸的炸彈,而那群蠢貨根本意識不到這點…而一旦他在國內引爆,后果不堪設想。”
“所以?”梁靖追問。
“所以,我只能選擇提前引爆,趁著他還沒有成長到無法戰勝之前,引爆…這樣一來,只有兩個結果,要么,我們,或者各國一起,付出一定的代價,將他擊殺,要么,就是他遠逃海外,躲藏起來。”
“前一種,我承認這很冷血,但很有效,可以根本上解決問題。至于后一種,只能將危險延緩,但只要他離開國境,那…最起碼,國內受到的影響會小一些。”
說著,他頓了頓,搖頭感慨道:
“只是…我真的沒想到,他竟然能在短時間內,將力量提升到那種地步…我承認,這出乎了我的預料,但…如果重新讓我做選擇,我大概還是會這樣。”
停了下,他看向梁靖,又補了句:
“對了,這個想法我提前在電話中與部長做了商談,這也是我們共同做出的決定,所以,你可以理解為這是我們一起演的一場戲…很抱歉,之前隱瞞了你,不過現在說出來也無關緊要了。”
梁靖站在原地,久久沒有回過神,她沒想到,在一切背后,竟然有這么多事。
旋即,她下意識皺眉,問道:
“不對,這里面還有一個問題,假如程林沒有選擇逃跑,而是在得到消息后當即開始向民眾攻擊,進行泄憤,那怎么辦?”
她瞬間就捕捉到了癥結所在。
聽到她的話,施圣存微笑著說:
“所以,這就是我從占卜中得到的啟示啊,他…不會做出那種事的。”
說著,施圣存邁開步子,便往外走,便走邊說道:
“如果沒有意外,他大概會選擇從此隱世埋名地生活下去,投影也不會有了,放心,不要因為那些報道就忘記了他本來是怎樣的人,他…并不壞。”
“好了,你的問題我解答了,就不要來煩我了,就讓我…安安靜靜走完生命的最后一段吧…咳…咳…”
伴隨著咳嗽聲,那聲音漸行漸遠,只剩下梁靖一人,孤零零地站在院落中。
恍惚間,這整座山頭都重新填滿了綠意。
又是一個春天。
然后是盛夏…金秋…以及茫茫的雪。
時間仿佛變得模糊了起來,一切都變得平靜,如同最初。
同年,施圣存被發現亡故于老家宅邸中,沒有引起太大的波瀾,葬禮也很簡樸,按照他的遺愿,遺體燒成灰,灑入黃河與長江各一半。
近乎同時,蘭斯洛特也死于病床之上,同樣,并不廣為人知。
對程林的追捕一直在持續著,可卻再也沒有人發現他的蹤跡,漸漸的,這件事也被人淡忘了。
投影同樣再也未曾出現,世界修行界也步入和平,且漸漸興盛了起來。
一切都在變好。
如此,一晃,三年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