憤怒?”
聽到程林的這個回答,女媧重復了下這個詞。
是的,憤怒。
這一刻,疾行于大江大河之上,程林那張臉上第一次出現了“憤怒”的模樣。
是的,在得知自己的最大身份被曝光的時候他沒有表現出憤怒。
在看到網絡上無數人在咒罵自己的時候,他沒有表現出憤怒。
在抵達連市車站,走上空蕩無人的廣場,然后被無數聚光燈定住,被無數冰冷的槍管指著的時候,他也沒有表現出憤怒。
可這并不意味著他就不生氣。
試想,任何一個人放在他的位置上,都會理所當然地憤怒。
是的,投影的災難的確與自己有一定關聯,這點洗不掉,但這終歸只是個意外,并且,在加入特理部之后,程林原本已經失去了推演出投影的動力,只想著混一個“公務員”的鐵飯碗,然后游山玩水,度過余生。
是特理部想要投影里的資源,才要求他這樣做的,而之后出了意外,卻又將一整口鍋都推在了他的身上。
是更多的國家與組織,在利用輿論,利用這件事,想要打掉自己,從而攻擊到夏國,謀求更多的利益。
當然,也或許是為了正義…就像所有媒體宣揚的那樣。
程林并不是很怨恨那些咒罵他的網民,尤其是那些在災難中有親人朋友死去的人們,更是如此。
這也是他沒有真的選擇報復社會的重要原因。
他也并不怨恨那些在前方阻攔自己,在后方緊追不舍的修士們,他甚至也并不是很怨恨施圣存…因為若是換位思考,程林相信自己也會做出類似的決定。
他一個人的委屈與十幾億人,乃至于幾十億人的怒火比較起來,終歸還是太輕了。
“我發現我很難去怨恨一些人,更做不到心狠手辣地肆意向無辜者發泄我的怨氣,但是…我真的很憤怒,所以,我想發泄,所以…我在等。”
“等?”
“是的,等。”說到這個詞,程林的眼睛忽然亮了起來:“女媧,你一直在看外面的網絡,應該有注意到這幾天,國外的動靜吧?”
“你指的是,那個‘復仇者聯盟’?”女媧想了想,說。
復仇者聯盟…恩,略顯滑稽的名字,但也算貼切。
指的便是全球各國分別派出的力量,組成的一個抓捕,審判程林這個大反派的“聯盟”。
這也是這些日,國外討論最多的事。
畢竟,程林已經展現出了逃離夏國的能力,而一旦他離境,進入世界范圍,各國都會變得很被動。
“是啊,我就是在等他們,”程林語氣飛快道,“在我收到花蓓的那條短信的時候,就已經開始想這方面,既然我狠不下心對人們報復,那么我就只能離開,而且是要高調地離開,因為只有這樣,國內的普通人才能放下心來,不再擔憂…并且可以有效地吸引全世界的目光。”
“他們掀起了這么大的輿論攻勢,也并非沒有壞處,在這樣的情況下,他們同樣必須派人來抓我,可這需要時間。”
“全球那么多大國,想要組成聯盟,怎么可以一蹴而就,終歸需要一點時間才行,所以,我就給他們時間,我這幾天在從北向南,這樣大費周章,就是為了給他們足夠的,組成聯盟的時間…”
女媧聽著,醒悟道:“你是想要用他們作為發泄怒火的對象?”
既然心中怒火洶洶,總需要個發泄的地方,這么一想,這個“聯盟”似乎真的是最好的發泄對象。
并且,女媧迅速意識到,這還有另外一個作用,那就是可以有效震懾世界,讓程林免于頻繁受到“騷擾”。
“不過這一切的前提是你有信心對抗這個聯盟,”女媧說,“雖然我并不很清楚你所在的這個世界的情況,但基于連港那些修士的實力,我想,這個聯盟的力量并不會弱。”
程林聞言認真地點了點頭,說:
“當然,我自然也有考慮到這點,所以,我這幾天除了在等這個聯盟的形成,還在等禾劍的熔煉完成。”
是的,沒有人知道,在這段時間里,禾劍一直處于熔煉狀態。
當初程林加入特理部,施圣存為了表示誠意以及拉攏,送給了他兩柄禾劍。
拿到之后,程林便已經開始著手利用“煉器爐”進行熔煉。
然而一次無法熔煉太多,程林便將原本的禾劍與其中一柄扔在了煉器爐中,并取另外一柄作為武器。
而禾劍隨著多次熔煉,愈發趨近完整,熔煉的速度也變得越來越慢,好在因為靈界升級的緣故,能源問題倒是無需擔心了。
程林原本打算慢慢地熔煉,也不急,但卻完全未曾料到投影會出事。
從打獲得禾劍,開啟推演,再到投影出現,自己被通緝…這些事說起來多,但實際上只發生在短短幾天內而已。
這么短的時間,禾劍根本未曾熔煉完畢。
“我很清楚自己目前空有七品的修為,卻缺乏對應的攻擊異能,我最強大的攻擊手段便是禾劍劍氣,所以,我一直在等它熔煉完成,這也是我一直利用普通靈劍飛行的原因。”
在連港的時候,程林曾短暫召喚出禾劍,強行破開結界,當時,他拔出的禾劍上便沾染著“黑焰”。
到之后黃河上受阻的時候,他再一次召喚出禾劍,那時候,熔煉進度增加,其上的“黑焰”也更多。
這也是黎陽之所以察覺到前后兩次,程林的力量增強的原因。
“所以,現在…”
“現在…當然是完成了。”程林語氣看似平淡,卻難掩激動地說。
在他的精神感知中,靈界內,安置在專門的煉器室內的煉器爐中火焰正一點點散去,經過這幾日連綿不斷地錘煉,那兩柄禾劍終于完全地并入了“本體”。
練器室內,滾燙的禾劍正平靜地插在爐火中。
光是用精神感知,程林便都能察覺到那空氣中飄蕩的,濃郁的,摧枯拉朽的,仿佛能斬斷一切的可怖劍意!
似乎是感受到了主人的心緒,此刻,這柄漆黑的小劍兀自震顫起來,發出清越的劍鳴,竟震撼的整個靈界仿佛都為之動搖。
大河之上,在明媚的天光下,程林破浪疾行,閉上了嘴巴,目光向前方投去。
再往前,他便將匯入南海。
而憑借著高階修士的危險感知,他已能察覺到,前方大海之上,那令人為之震顫的危險。
而他卻不僅不畏懼,反而加快了對靈劍的催動。
那看似單薄的身體上,若有若無的殺機終于再也藏不住,肆無忌憚地蔓延開來,升騰入云!
京城,特理部大樓。
低而嘈雜的環境中,那間辦公室里,許衾推開房門,道:
“他即將再次離境,進入南海,剛剛收到消息,上級要求我們下令配合各國聯盟,圍殺程林!”
房間里,施圣存坐在會議桌旁,眼睛緊閉,神態仿佛比前幾日萎靡衰老了不少。
他睜開眼,沒有太多意外地感慨說:
“現在,我想我們終于知道他在等什么了。”
許衾難以置信道:
“你是說,他滯留國內這幾天,就是為了等全世界組織好力量圍殺他?他莫非瘋了不成?真以為其余國家也會像我們這樣放水?他憑什么敢這么做?”
施圣存平靜地重復:“是啊,他憑什么呢。”
許衾怔怔地看著他,只覺的對方的狀況不大對勁,他皺了皺眉,說:
“不管他到底怎么想的,是不是真的發瘋了,重要的是接下來我們該怎么做?”
“按要求做。”
“你是說,給黎陽、邢鴻他們發消息?讓他們配合各國在南海進行圍剿?”
“都已經做到這一步了,我們還有別的選擇么?”施圣存說。
“那…”許衾神態忽然變幻,下意識看了看四周,低聲反問道,“那我們是全力以赴,還是…”
“戰場相隔萬里,戰局瞬息萬變…一切交給黎陽他們自己判斷吧,”施圣存說完,等許衾轉身走了,他才默默看向窗外,感受著臉上陽光的溫暖,輕聲呢喃:
“他也該有能力獨自做決定了,不然…等我走了,可怎么辦?”
與此同時,當程林即將進入海洋,進入各國聯盟的包圍圈內的消息傳出,全球互聯網都為之沸騰了。
無數媒體,無數目光悉數投來。
在民眾們的認知中,程林終于在數日的追捕下,被逼入了包圍圈中,陷入“絕路”。
而來自世界各國的龐大的圍剿陣營也似乎即將于萬眾矚目之下,誅殺“人類叛徒”。
這將是有史以來,幾乎從未有過的一戰。
這將是全人類聯合起來,主持正義的一戰。
這也必將成為歷史上,輝煌的一頁。
這一天,億萬雙目光匯聚于此。
然而作為焦點,程林卻是在“入海口”停了下來。
“嘩嘩…”
漂浮在南海與陸地的交界處,程林默默地看了眼前方寬廣無邊的碧藍海洋。
四方一片寂靜,只有海浪聲,陽光極為燦爛,顯然,今天的天氣極好。
程林原地轉回身,最后看了眼身后的陸地,以及那些密集的建筑。
他沒有看到追捕自己的船只,但想來,他們很快就會抵達,并補上整個“包圍圈”最后的一塊缺口,就像是一個完美無瑕的圓。
“那就…”
程林深深吸了口氣,輕聲自語,想要沖這片生活了二十年的土地最后說一聲“再見”。
然而,他剛要開口,眼眸便是驀然收縮,只看到碧藍的天空中,從側方的城市建筑中,忽然飛來一個黑色的小點。
它很小,不像是飛機,但卻飛的極快,目的顯然是自己。
程林先是疑惑,旋即等他終于隱約看清了那雙不斷拍打的翅膀,他的嘴巴微微長大,眼眸中流露出了真切的愕然。
“草…”
他輕聲吐出一個字,卻再也說不出話,只見天邊的黑影正極速接近,而他也已經看清了飛來的影子的具體模樣。
那果然是草薇。
只是看起來卻無比的狼狽。
她仍舊穿著那一身黑色的連衣裙,臉龐上卻黑乎乎的,糊了一層黑灰,臉頰也癟了下去,似乎瘦了很多很多,仿佛長途跋涉了很遠。
她身上的鱗片也黯淡無光,透出一股虛弱的氣息,可飛行的速度卻驚人的快。
就在程林愣神的功夫,她終于飛到近前,然后兇猛地撲過來,一下子撲在他的懷里,那雙“猙獰”的翅膀則合攏起來,將程林死死抱住。
“小草?你…怎么來了?”程林愕然地感受著胸前這一坨的輕盈,耳畔回響起毫不掩飾的抽泣。
草薇驀然從他懷中抬起頭,一張臟兮兮的,滿是疲憊的臉龐上,滾滾的淚水滾落,沖出兩道明顯的淚痕:
“你要去哪…我…我…你不許拋下我一個人…”
程林怔怔地看著她,張了張嘴,一時不知說些,好一陣才道:
“你…你什么時候跟上來的?”
草薇抽噎回答:“京…京城,我,我怕被他們發現,一直不敢出來,我…我把手機都扔了,他們…就找不到我了…”
京城?程林愕然,意識到她竟然一路跟著飛了這么多天,而他自己竟然都沒有發現,一時間心中有一股熱流滾動。
想說什么,又說不出,過了好一陣,才終于嘆了口氣,搖頭苦笑:
“你追過來做什么呢?我這里很危險。”
草薇聞言胳膊抱得更緊了些,語氣堅定道:“你去哪,我去哪!”
“可是…”程林正想著怎么將她勸回去,就在這時候,他忽然聽到了遠處天空傳來的密集的轟隆聲。
他與草薇同時抬頭,看向前方,只見在大海之上,一艘艘鋼鐵巨輪正破浪而來。
天空上,不知何時,已然被密集的,不知多少的不同型號的戰斗機填滿,盤旋。
與此同時,通往內陸的河流上,黎陽與邢鴻分別率領的數百名精銳修士,也已經駕馭汽船,飛快接近。
天羅地網,此刻成型。
感受著那來自修行者與飛機大炮的冰冷氣息,以及懷中草薇下意識的瑟瑟發抖。
程林默然,之后抱著小姑娘,臉上勾起一個復雜的笑容,并用盡可能溫和的聲音說:
“噓,別出聲…他們…來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