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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零八章 人潮人海中

  聽到孫驍的回答,那個叼著煙頭的男人往前走了幾步,臉龐從黑暗中顯露出來。

  他模樣尋常,不是很起眼,可若是程林在這里,必然會一眼認出,這赫然是九司駐連市二組組長胡芮。

  兩人第一次“相識”是在“大漩渦”推演,之后在現實的沙漠投影行動中,也曾并肩戰斗。

  “大概是人手調配有一定的難度吧,”胡芮隨口說,然后擠出笑容,攀談道,“說起來,你是剛畢業的吧?我一開始聽說是你們八組過來支援,還以為會是史組長帶隊。”

  孫驍解釋道:“史組長之前意外受了些傷,加上之前救災的時候隊伍磨合的比較好,所以,就派我來了。”

  說完這句,孫驍那張已經不再稚嫩的臉孔上,浮現出一絲迷茫。

  直到現在,他都沒有真正“接受現實”。

  這一整天,他幾乎都不清楚自己是如何度過的。

  從打知曉那條“新聞”后的難以置信,匪夷所思,本能地否定,到后來,隨著時間流逝,一點點動搖,再等到那封“公開信”的塵埃落定,最后一點希望消失掉…這一切都發生的太快了,讓他完全無法適從。

  直到八組收到命令,他才被隊友從渾渾噩噩的狀態中強行拉出來,一路趕到了連市。

  這一路上,孫驍想了很多,從與程林相識,再到這半年來的相知。

  他無比篤定這次投影的災難絕非是程林本意,然而他也明白,以眼下的情形,無論事情究竟如何,結果都已無法扭轉。

  全世界的憤怒,以及不知多少勢力基于利益的目的,匯同在一起,就如同一只無從躲避的囚籠,從天而降。

  只是,他從沒想到,自己竟然會成為這囚籠的一部分。

  “是這樣啊。”胡芮看了眼孫驍,嘴唇牽引著那只煙頭動了動,然后終于沒說出什么,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隨后吐出一口煙氣,扭頭看向那兩側排布整齊,氣氛肅殺的“火力網”,岔開話題,語氣微嘲地說:“我真的想不明白,弄這么多士兵過來做什么,難道還真指望用子彈對付一位七品境?”

  他的話音剛落,就聽一個嚴肅冰冷的聲音響起來:

  “我們的確不清楚子彈能不能留下他,但敢肯定憑你們這些人不行。”

  孫驍與胡芮聞聲看過去,就只見一名約莫三十歲的軍官走了過來。

  容貌陌生,腰板很筆直,臉龐有棱有角,以至于顯得過于冰冷了些。

  這位從附近調過來的,這支隊伍的負責人踩著皮鞋,筆直走過來,看向兩人,又面目冷酷地補了句:

  “而且,目標劫持了一整條列車,當列車抵達,大概率引發騷亂,我們在這,最起碼可以讓旅客安心。”

  “即便是沒有實際作用的安心?”胡芮在心里下意識駁斥了一句,不過還是理智地沒有說出口,只是嘴上叼著的煙頭翹了翹,語氣干巴巴地說,“行吧,不過只希望旅客們別被你們這些槍炮啊之類的嚇到…”

  那名軍官沒有回答什么,只是忽然大聲又指著一側的隊伍督促了幾聲,嗓音嘹亮,在這寂靜而空冷的車站廣場外顯得格外的清晰。

  夜色已經全黑,只剩下那白亮的路燈綻放光芒。

  孫驍有些出神地瞇著眼,定定地凝視著廣場上附近的一支路燈。

  呼吸著冬日夜晚的涼風,他仿佛看到了光暈范圍飄蕩的無數灰塵。

  “胡組長,孫副組長,目標即將抵達了,咱們再商量下等下的行動?”那名軍官喊完了,收回目光,神態認真地說。

  “你的意見呢?”

  面對這人,胡芮看著孫驍不說話,便只能自己開口。

  他將嘴巴里的煙頭扔在地上,踩滅,然后反問。

  “按照我們已知的信息來分析,目標顯然是要從連市港口離境,潛逃國外,而當前最大的問題在于他挾持了大量的旅客,并且城市環境復雜…目標又有很強的攻擊性。”

  “所以,我分析,等列車到站,驚慌失措的旅客們必將蜂擁出來,而目標為了隱藏自己,必然會混在旅客中…這并不難,只需要適當偽裝即可,不過相信你們特理司應該有辦法分辨出他的位置…”

  見胡芮與孫驍等人沒有反駁,他繼續說:

  “那么,難點就在于,目標與大量的旅客混在一處,會導致我們無法進行覆蓋式攻擊,呵,這也是嫌疑人的狡猾之處…不過,既然他的目標是逃離國境,必然會向港口方向潛逃,而附近的街道已經戒嚴清空…我的意見是,到時候我們可以疏導旅客,要求旅客聚集在我們附近,不要擅自離開…而目標則有可能獨自潛逃,或者挾持人質潛逃,這時候,就需要各位進行牽制…”

  “等一下。”

  就在這名軍官大談計劃的時候,胡芮抬斷了他,旋即開口道:

  “我想,你可能理解錯了一個問題,那就是,我們來這里的任務是配合一司的抓捕隊伍行動,并且主要任務是保障人員安全,而不是抓捕…這不是我們的目的,也不是你們的。”

  “胡組長你什么意思?”

  “我們的意思很簡單,穩定為主,不要刺激目標,剩下的交給一司的抓捕隊就行了,恩,我剛聯系了總部,說是他們馬上就抵達了,應該會直接到港口,進行封鎖。”胡芮說著,用胳膊碰了下孫驍,說,“孫組長,你說是吧?”

  “所以你們的意思是不做任何攻擊?那我們來這是干嘛來的?”

  那軍官沒等孫驍開口,便是臉色微微一沉。

  “我不是這個意…”胡芮正打算反駁,忽然間,就感覺到手臂忽然被抓住。

  旋即,就聽到始終凝望前方的孫驍低沉地說:

  “車來了。”

  兩人同時一怔,紛紛扭頭看向前方,繼而,便隱隱地聽到在死寂一樣的黑夜中,傳來列車行駛的噪聲。

  “目標即將抵達終點站!目標即將抵達終點站!各部門單位!立即做好應對準備!!”

  與此同時,幾人身上的對講機近乎同一時間響了起來!

  聽到這嚴厲的聲音,那名軍官當即放棄了溝通,轉身立即去指揮手下部隊,而九司二組和八組的數百個小翻領也都是精神一震,紛紛從黑暗中走上前來。

  一雙雙目光投向了孫驍與胡芮兩人,同時已下意識地握住了武器。

  “戒備!聽我命令行事!任何人不得擅自做出任何形式攻擊!聽到沒有?!”

  孫驍猛然回頭,看向八組行動隊的修士們,以臨時組長的身份下達命令。

  身后,那些來自寧城的修士皆是肅然站立,齊聲應下。

  旁邊胡芮也下達了類似的指令。

  然后,這數百名九司修士,便都是即緊張又茫然地看向前方,眼神中卻是不約而同地,無比復雜!

  “隆隆隆…”

  就在這沉重而凝重的氣氛中,高鐵列車的聲音越來越清晰,越來越大,宛如從遠處奔來的猛獸。

  時間仿佛都變得無比緩慢,車站中已沒有半個人影,冷清無比。

  隨著列車減速,然后最終停穩,車內的列車員們將金屬車門打開。

  然后,就只見那一節又一節車廂內,無數早已驚慌失措,惶恐不安的人們近乎瘋狂地,爭搶著要從小小的車門中逃出來。

  清冷的站臺上,一下子便充斥了恐懼與憤怒交織的喧囂。

  而隨著一個又一個旅客沖出,偌大的站臺上,一下子擠滿了人。

  這些人有提著行李的,亦或者干脆什么都沒拿,擁擠著,奔跑著,從樓梯下去,如同崩潰的洪流,從出站口涌出。

  而當那數千人爭先恐后跑到了廣場上,看到了那對準過來的無數黑洞洞的槍口,便本能地發出尖叫。

  “大家不要慌張,請有序走向廣場中心區域!所有旅客禁止擅自離開,到我們身邊來!大家不要慌張…”

  與此同時,在那道用盾牌與槍械組成的人墻后,有一只又一只喇叭探出來,高聲重復著命令。

  那人流頓時緊張又急迫地從唯一的缺口處向外涌去,速度極快,期間有不少人更是干脆被撞倒在人群中,場面極度混亂。

  “胡組長,孫組長!目標在哪?立即告訴我們目標在哪?”

  混亂中,一道道探照燈劃過擠滿了人的廣場,那名軍官跑過來,急促地喊著。

  兩個小組中,各有兩位感知系修士開啟異能,進行感應——以程林七品境的能量反映,在專業的探測異能下,很難隱藏。

  然而,片刻后,那幾個修士給出了近乎一致的回答:

  “程…目標,目標不在人群中,他…還還停留在列車上!位置一直沒有移動!”

  “什么?不可能!”那名軍官愣了下,繼而皺眉道,“這么好的時機他怎么會不出來?”

  “誰說他就一定會按照你的想法行動?”始終沉默的孫驍忽然看了他一眼,旋即語氣冷冰冰地說,“你難道真的以為他會試圖混在人群中?就為了躲避你們這些槍械?”

  就在整個車站廣場已經亂做一團的同時。

  空蕩蕩的車廂內,程林仍舊靜靜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拿著自己的手機,刷著網上的新聞。

  在他左手邊的座椅上,則放著一司發放給他的,配有衛星定位功能的通訊器。

  “呼。”感受著令人頭疼的喧鬧聲漸漸遠去,程林吐出一口氣,然后將手機按滅,放在口袋里。

  在他的精神觸角的感應下,整節列車,除了他已經再沒有一個人。

  “也不錯,最起碼足夠安靜。”程林笑了笑,然后眼眸中精致的場域浮現,廣場上的景象隨著精神觸角浮現在他的腦海中。

  他同樣也感覺到了幾道源于異能的窺探的目光掃過來,想來是來源于小翻領。

  程林沒有理會,只是靜靜地等待著。

  直到廣場上的旅客幾乎都已疏散開,他這才緩緩起身,將那只通訊器拿起來,隨手塞在外衣口袋里,出了車廂。

  站臺上,清冷無比,沒有半個人影,只有一根根筆挺的路燈盡職盡責地佇立在寒冷的冬夜里。

  程林將雙手塞在口袋里,然后慢悠悠地向著出站口走去,腳步不急不徐。

  若是有人光看他的神態與步伐,決然不可能想到他是一個“逃犯”。

  他的確沒有如同那名軍官設想的一般混入人群。

  至于原因,也異常簡單,并不是源于“七品境的驕傲”亦或者“有恃無恐”之類的原因,而只是因為…他嫌太吵。

  是的。

  太吵。

  那么多人蜂擁而出的場面何止是用吵鬧所能形容?

  恩,如果非要再加上一個原因,大抵,也是為了讓人們免于過度惶恐。

  就如同程林說的那樣,直到如今,他仍舊覺得,自己大概、可能、或許…并不是個壞人。

  “呼。”

  想著這些,程林走下樓梯,穿過走廊,呼吸著冰冷的空氣,終于邁步走出出站口,來到了廣場上。

  在他走出來的一瞬間,程林敏銳地察覺到有密集的槍械的摩擦聲響起,仿佛在移動瞄準,那一瞬間,無數道槍口將他鎖定。

  “目標已出現!”

  而隨著一聲從喇叭里傳出來的,嚴肅、緊張,又隱約帶著些許興奮的喊聲在廣場上傳開,那些固定在“人墻”后的車輛上的高強度探照燈齊刷刷掃了過來。

  如同利劍。

  瞬息間便互相重疊,照亮了以程林為中心的一大片區域,將那原本昏暗的角落照的纖毫畢現。

  那燈光太過雪亮,以至于即使是程林,也下意識瞇起了眼睛,一張臉映照的比雪還要更白些。

  “呵。”

  聚光燈中心,感受著這隆重的待遇,以及那些抱著槍械的年輕的士兵們情緒上的緊張,程林終于忍不住發出了一聲輕笑。

  那笑聲并不冷酷,也無諷刺的情緒,很輕,很淡,然而,它卻輕而易舉地傳遍了偌大的廣場,清晰地出現在所有人的耳畔。

  聽到這笑聲,已然重新空蕩起來的防線“缺口”處,孫驍的拳頭驀然攥緊,嘴唇微張,仿佛竭力在壓抑著心中的某種情緒。

  在這一個剎那,他差點止不住地想要當眾向程林將心中的不解全部問清楚,想弄明白到底發生了什么。

  然而,經過這大半年的歷練,他終歸已經不再是當初那個大大咧咧,沒有什么城府的少年。

  一旁,二組組長胡芮也是眼神一動,情緒有了一定的波動。

  而表現的最為明顯的,倒是那名年輕的軍官。

  當他聽到程林的那聲輕笑,他整個人不知為何心頭火起,那種感覺,就仿佛是自己全力施展的陣仗,卻完全不被人放在眼中一般。

  挑釁!

  這是明晃晃的挑釁!

  他心中驀地跳出了這個念頭。

  即使那笑聲中并不包含這種情緒,但在他看來,程林等所有“人質”離開之后,一個人迎面走來的舉動本身,便是一種對他,對他的部下,乃至于對他身后的整個夏國的挑釁!

  一個罪無可赦的,致使十數萬國民遇難的罪人怎么竟沒有一點點愧疚?不僅不伏法認罪,反而如此…如此的…“囂張”?

  他不解,他憤怒。

  黑暗中,他年輕的臉因氣憤而漲紅,牙齒咬的很用力,眼神中仿佛有火焰燃燒,他深深吸了口氣,控制住自己的情緒,之后看向孫驍與胡芮,悄然拿起對講機,低聲傳遞命令道:

  “所有人,瞄準,聽我命令,準備…”

  他沒說完,握著對講機的手臂便驀然被一只手掌攥住,他一怔,扭頭,就看到九司二組組長胡芮眼神幽冷地盯著他:

  “你想做什么?不要忘了我們之前商議過的!”

  年輕軍官不甘示弱地看回去,咬著牙,低聲說:

  “情況與計劃有變,當然要見機行事,現在,整個廣場上只有他一個人,這是天賜良機!我知道你想說什么,你要說我不了解七品境的實力對不對?不,我比你們想象中更了解!七品境也是人!面對熱武器也會死!上峰給我下達的命令是救援旅客,抓捕逃犯,必要時可擊殺!”

  “可他不是普通的七品境!”胡芮臉色一變,說。

  “不普通?你來告訴我哪里不普通?殺的人多所以不普通?胡組長!別以為我不清楚你們在想什么!這個逃犯原本就是你們九司的人,你們特理司平日里護短我們也管不著,但是這次不同!他是全國通緝的要犯!我希望你擺清楚自己的位置!不要糊涂!”年輕軍官眼神鋒利地說。

  說完,他看著胡芮神色變幻的臉龐,手臂用力,將他的手扯開,之后看向前方,重新拿起對講機:“準備聽我命令…”

  “閉嘴!”就在這一刻,只見始終沉默的孫驍突然開口。

  與此同時,向前一步,來到了年輕軍官的身后,垂在身側的手臂驀然抬起,在腰間一抹。

  旋即,年輕軍官便只覺一根冰冷且堅硬的東西頂在了自己的身上。

  他的眼珠猛地瞪大,嗓子里的話語一下子便停滯了,再也說不出。

  他難以置信地低頭,看到了孫驍握著的,頂在他身上的那只手槍,以及后者那幽冷的,如同餓狼一般的眼神。

  如果說之前胡芮的眼神只是單純的冷,那現在,孫驍的眼神里便是幾乎毫不掩飾地殺意!

  似乎只要他敢下令,他就真的敢開槍!

  “孫驍…你…你瘋了?!”年輕軍官瞪大了眼睛,從牙縫里擠出聲音道。

  他萬萬沒想到,這個話不多的,年輕的小翻領竟然會做出這種舉動。

  胡芮在旁邊也是額頭上冷汗滲出,他再也顧不得程林,便要去拉他,卻只聽孫驍冰冷地道:“別碰我!”

  “你別沖動。”胡芮也有些急了,因為動作隱蔽,所以這邊的情況還并未引起周圍人的注意,只有站的近的那些小翻領發覺了不對勁。

  “我沒沖動。”孫驍用不含感情地聲音說。

  “那你這是在做什么?幫助逃犯?難道你也想叛…”那軍官憤怒地說了一半,就被孫驍打斷,“我只是在服從命令而已。”

  頓了頓,在對方不解的目光中,孫驍說:

  “你們有你們的命令,我們也有我們的,按照總部命令,抓捕犯人須在確保民眾安全的前提下,而我認為,現在并不是合適的時機。”

  “這里哪有民眾?”

  “怎么沒有?”孫驍嘴角忽然翹起,露出了個沒有笑意的笑容,指了指那些躲藏在防線后方,被聚集保護起來的旅客,“那些不就是了?七品境全力出手,就算迎著彈雨也能造成極大的傷害,我這只是…在為安全考慮而已!”

  ps:感謝書友浪跡天涯tr萬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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