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修仙者而言,時間的概念總是與凡俗有些許差別的,一轉眼,百年光陰過去 眼前的模糊景物重新清晰了起來,程林望著群山四季變幻,微微一怔,旋即,倒也泰然了。
只是這一次,令他有些意外的是,隨著時間的流逝,自己似乎發生了一些變化。
他清楚地感知到,身軀變得更單薄了些,也更干澀了些,垂在身體兩側的雙手皮膚干癟了不少,變得有些松弛。
抬起手,摸了摸臉龐,竟也察覺到了明顯的粗糙。
他隱隱有了個猜測,走到小院中的一口水缸旁,低頭望去,缸中清水倒映出一張略顯老邁的臉龐,程林側頭,隱約可見鬢角白發。
“這是…老了?”
程林若有明悟,閉目內視,卻見老邁的軀殼下,身軀經脈強勁無比,其間靈氣如潮,轟隆滾過,竟如大江大河,前所未有的壯觀。
這一百年,你未曾踏出荒山半步,起初還會去宗門膳堂,到后來,也不再去,只是在荒山開辟了幾塊菜地,耕種為樂,而隨著你的離去,關于你的風言風語也漸漸消散了,人們仿佛忘記了你的存在,到后來,隨著時日漸深,偶爾有人想起你,卻也不再是嫉恨與嘲弄,而是念起一些好來,當做追憶往昔的談資荒山雖同樣位于大道宗山門內,卻仿佛已經是兩個世界,有時候,整整一年你都未必會看到一個宗門弟子,偶爾遠遠望見的,也是匆匆飛行而去,到后來,即便是那些驚鴻掠影的人,也成了陌生面孔百年間,大道宗的練氣術法于你,已經悉數掌握,于是你開始無聊,每日除了發呆,便只是繼續練氣,只是這境界卻似乎沒有盡頭一般,望不到筑基的影子,于是,你只能練氣修行者的壽命總是要比尋常人多一些,大凡來講,境界越高,壽命也便越高,只是,作為一個煉氣境修士,你終歸不可避免地蒼老下來 腦海中旁白聲淡去,程林環視小院,這里仿佛與百年前沒有任何變化,破舊的房屋顯然經過了許多次修補,低矮丑陋。
木柵欄圍著的小院里,一口水缸,旁邊一株古樹,此刻,樹葉枯黃落下,飄蕩在缸中清水中,蕩其細小的波紋。
程林移開目光,撣了撣洗的發白的袍子,目光掠過那園中的規整好看的青菜地,越過木柵欄門,看到了三個緩慢爬上來的身影。
他默然不動,只是靜靜地等待,足足過了半個時辰,那三人才終于來到院外。
中間的是一位須發皆白,身體佝僂的老者,看上去似乎風吹即倒,他左右分別是一男一女,似乎是一雙中年夫婦在小心攙扶。
那老者爬上來仿佛廢了極大的氣力,擺擺手,令中年夫婦退后,他則拄著一根木杖,蹣跚走入院中,面對程林,那佝僂的身軀更加佝僂。
“少爺。”
程林臉色柔和了些:“禾渺?”
從這老者的臉型上,依稀可見當初那短發清秀的少年書童。
“您還記得我?”禾渺似乎無比激動,蒼老身軀顫抖,渾濁雙目隱隱泛出淚花。
程林走到屋內,拖來一只木椅,讓他坐下,之后,他看著禾渺,語氣縹緲地說:“你老了。”
禾渺扶著手杖,仿佛干癟的果皮一般的臉龐上泛起笑容:“少爺還年輕著。”
程林想到自己鬢角的白發,又看看半只腳踏入墓穴的書童,沉默不語。
半晌才問:“家里如何?”
禾渺聞言嘆了口氣,仿佛陷入追憶,開始用緩慢的語調挑撿著重要的事敘述,總體還好,雖然家業不如當年昌隆,但好歹也還算個富戶,餓不著,凍不著:
“只是夫人去世那天,還在念叨著少爺你的名字。”
程林嗯了一聲,沒說什么。
禾渺又嘆了口氣,之后笑著說起了自己,那雙夫婦果然是他的兒子兒媳,倒還算孝順,孫輩也已入了縣學:“如果不是當初少爺你給了我許多丹藥吃,老仆我也活不到今日。”
程林心想著大概是劇情中略過的細節,能給得起丹藥…大概是當初他考入宗門第一年的時候吧。
“只是眼下我自知再活不了多久,就心心念念,想著再來見您一面,看到您還好著,老仆我也心滿意足了。”禾渺說。
“…很好。”程林平靜地吐出這兩個字。
旋即,小院陷入了沉寂,禾渺顫抖著起身,最后躬了躬身,沒再說什么,轉身在中年夫婦的攙扶下緩緩下了山,漫漫山路,禾渺老淚縱橫。
程林站在院門口,只望到三人不見了,才看向不知何時出現在他身旁的計宣。
百年過去,計宣也不再是當初那個青澀的小道士,他身著青衣道袍,漆黑發亮的頭發扎在頭頂,被一根玉簪固定著。
他看上去約莫三十歲模樣,意氣風發,榮光滿面,舉止儒雅又不乏威儀,只是站在那,清風拂過,如同一位真正的仙人,氣息縹緲渾厚,境界顯然已極深。
“他們是你放進來的?”程林平靜發問。
他知道,大道宗山門威儀,尋常人根本無法進入。
計宣點點頭,沒有否認,旋即他看向已顯老態的程林,計宣那張年輕的臉龐上神色變幻,卻最終只是問了一句:“還未筑基?”
“還未筑基。”
聽到程林的回答,計宣輕嘆了一聲,修行之人雖然壽數稍多,但即便是大乘境界也難活過五百歲。
“我被定為下一任掌門了,或許,不久之后便會正式接掌。”計宣望向群峰,聲音平淡地說。
程林泛白的眉毛微挑:“恭喜。”
計宣抬起右手,將一個碧玉酒壇遞過來:“我的喜酒。”
程林心想這個詞聽起來倒是有些怪,但還是用皮膚干癟的右臂接過來:“多謝,只可惜我這里沒什么像樣的禮物可以送你。”
計宣笑了笑,輕輕搖頭,旋即又聊了兩句,說起了幾個名字,曾寂執事終于升任了長老,某某和某某做了峰主之類的。
程林仔細回想了下,才想起那兩個名字指的是紫衣少女與華服青年。
“你們都很好。”他說。
計宣望著程林,嘆了口氣,卻不知該說些什么,只是道:“那師兄,我先走了。”
“不送。”
計宣走了,于是荒山便又恢復了平靜禾渺在離開后第三日壽終正寢,計宣于三個月后接任掌門之位,大道宗依舊昌隆,百年光陰過去,一代新人換舊人,日子又恢復了以往的平靜,種菜、發呆,練氣,修行的時候時間總是過去的很快,你已經適應了這樣平淡的生活,并默默等待死亡的到來,只是偶爾陽光好的時候,眺望著那些穿梭在群峰間的陌生的少男少女,你會回憶起過去的事情然而死亡卻始終沒有到來,你卻越來越蒼老了,你的肌膚漸漸失去了水分,變得干癟,如同老樹皮,你的頭發徹底花白了,不剩半點黑色,你的眼睛開始有些渾濁,耳朵不再那么好,不再那么喜歡動彈,夜里偶爾會感覺冷,開始喜歡聽火焰燃燒的聲音在這種感知中,你已經對時間失去了概念,一轉眼,又是四百年過去,當初和你同一屆的弟子們也已經凋零死去,所剩無多,大道宗仍舊是大陸修行界領袖,可已經幾乎沒有人記得你,只有在典藏峰翻看宗門記載的時候才能找到你的名字,絕大部分人都已忘記你還活著,那些記得你的人卻已先一步死去 群峰從模糊再度清晰下來,程林卻已看不太清景物,他知道,這是因為自己的眼睛已經快壞掉了,不得以,他只能開啟“廣域視覺”,借助異能觀察四周。
時間…似乎是夜晚,季節,仿佛是冬季。
小院里有殘雪,樹已經掉光了葉子,水缸里一點點清水結成冰,近乎禿掉的掃帚靠在門邊。
程林忽然感覺好冷,好想生火,他邁著已經不再輕快的腳步,推開門,來到低矮的茅草房中,從漆黑的角落劍起幾塊木柴,以及干草。
他抱著這些,艱難地將其塞到灶坑里,然后點燃,并伸手從灶臺旁拿起一條漆黑的,布滿了煙灰和銹跡的火叉,那是他當年入宗門考試時候,從深淵下召喚來的那柄“禾劍”,這些年,一直當做火叉用。
拿起禾劍,費力地往灶臺里捅,吹氣,火焰漸漸旺盛起來,程林感受到了溫暖,臉上嚴肅的神態稍緩。
忽然,他若有所覺,放下火叉,推開門,便看到了院外走來的兩個身影。
四百年過去,計宣也老了,他頭發銀白,臉龐雖然仍有紅光,卻也掩飾不去疲憊,執掌一個宗門,并不簡單,四百年勾心斗角,如何不累?
他的身體發福了,看起來有些胖,依然是青袍,卻改了寬袖,不再如昔年英俊透亮,無奈何地染上了些油膩。
在他身旁,跟著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穿著青衣,明眸皓齒,頭角崢嶸,手中拎著一些熟食小菜。
“計宣?”
程林用蒼白色的眼珠子望著門外,語氣蒼老的地說。
計宣指了指低矮茅草房門口,那老邁的,套著灰撲撲舊袍的,不起眼的老人,對著身旁的少年說:“叫師伯。”
少年愣了下,眼神怪異地掃了程林一眼,旋即低頭認真道:“見過師伯。”
ps:準備好的章節名還是沒用上…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