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銑在前面走得飛快,隨從們追了好長一段路程,也沒有追上,急得在后面大喊:“陛下,等等我們,你這是要去哪呀?”
“朕餓了,要去峒寨里面找點吃的。”蕭銑頭也不回地說,反而跑得更快了,如風一般地到了半山腰。
那苗民向導知道壞了,如果蕭銑隨意闖進寨子里面,會有煩的。一年前,大批苗民對“后梁”并不是很看好,被強遷到這里,白手起家。原來的良田沒有了,成了官府的官田,還要向官府教租稅。
山下的苗民向往和平,不希望卷入戰爭,對外來者素來是很警惕的,別說給吃的,搞不好連性命都會丟了。向導從小路穿插過去,終于追上了蕭銑。
“陛下…”向導氣喘吁吁地說。
“何事這么緊張?”蕭銑回頭一看,一腳踏空,一骨碌從“百步坎”滾下了下去,一頭撞向路邊的一棵樹丫上,才停了下來。
“不好了,皇上出事了——”向導對著山上叫道,然后飛奔到了蕭銑撲倒的地方。向導一靠近蕭銑,背著蕭銑到了一處涼亭里,將他平放在涼亭的長凳上,正想察看他的傷勢。
突然間電閃雷鳴,狂風大作,隨后大雨傾盆,山間起大霧了,能見度不到五米,俄而地下發出一陣陣巨響,整座山開始抖動起來。
“地龍翻身了…”向導嘴里冒出來一句。再看,嘩啦嘩啦地石頭伴著泥漿,朝涼亭這邊沖了過來,因為涼亭周圍的大樹擋著,大石頭沒有砸倒涼亭,只是零零星星地滾落一些小石子,泥水不斷地流向涼亭的地上。
其實這不是什么地龍翻身,而是此地發生了小規模的地震,加上暴雨,導致山崩地裂,泥石流。那十來個隨從正在石級上奔跑,自然躲閃不過,被泥漿全部給困在了山上,任憑如何他們呼救,都無濟于事的。荒郊野嶺,誰會來救他們啊?
強烈的震感把蕭銑給震醒了,他緩緩睜開眼睛一看,站在他跟前的是一張“陌生”的面孔,乃大驚:“你是何人?”
“陛下,我是向導羅川啊。”苗民回答。
“羅川?”蕭銑揉了揉嗡嗡作響的腦袋。
“沒錯。”羅川點點頭。
“我這是在哪啊?”蕭銑好像腦子有問題了 “陛下…”
“咳咳咳——”蕭銑掙扎著坐了起來,正想說什么。
“陛下,你別動。”羅川看到了蕭銑的一條腿在流血不止。
劈拉——
一聲巨響,涼亭不遠處的一個古樹轟然倒塌,不偏不倚地往涼亭頂上砸了過來。
羅川丟下手里的柴刀,背著蕭銑就沖出了涼亭。說來也奇怪,那大樹的樹干靠在涼亭的邊上,居然被三四條碗口粗的藤蔓給掛住了,沒有再往下倒。
“老天保佑啊——”蕭銑在羅川的背上戰戰兢兢的。
“陛下,此地不宜久留。”羅川放下了蕭銑,跑到涼亭里撿起了柴刀,而后再次背起蕭銑,一步一步地往山下走去。大雨還在下,每挪動一步,泥濘不堪。
蕭銑比羅川要高大得多,老讓他背著走,不忍心:“羅兄弟,我自己可以走的,放我下來吧。”
“只是你的腿受傷了。”羅川將蕭銑放在下來,踹了一口氣,“陛下,你等一下,我給你弄一根拐杖。”
“呃。”蕭銑倚在一棵小樹上。很快羅川就砍倒了一根山毛櫸,去皮,削得光溜溜的,做成了拐杖,遞給了蕭銑。
接過拐杖,蕭銑試著走了兩步,感覺自己的大腿骨骨折了,不由“啊呦——”喊了一聲。
“兄弟,我走不了了。”蕭銑面露難色。
“陛下,別逞強了。”羅川只好蹲下身子,再次讓蕭銑趴在了自己的背上。
“兄弟,你為啥總是叫我陛下?”蕭銑問道。
“你是梁國的皇帝,當然就是陛下了。”
“我只是個賣書為生的…”蕭銑隱隱約約記起了少年時候賣書的場景。
“哦。可是你的隨從都叫你皇上。”
“我帶了隨從?他們在哪?”蕭銑四處看了看,并沒有看到別的人。
羅川知道這一場突然爆發的“地龍翻身”,很可能已經把十幾個隨從全部“吞沒”了,生死難料,蕭銑命大,否則也一樣的下場。
“我還當過幾年羅川縣令…羅川,聽說沒有?包羅萬象的羅,川流不息的川。”蕭銑突然說道,“但后面的我想不起來了。”
“想不起來,就別想了。我知道你是大梁國的皇上就行。”羅川笑道,“不過你說的事情太巧了,羅川縣竟然和我名字一樣。”
“隋煬帝楊廣是我的姑父,他已經死在了江都…”
或許失血過多,蕭銑說著說著,聲音越來越小,幾乎聽不見了。羅川背著蕭銑,自覺他的身體越來越重。
半個時辰后,雨終于停了,一道彩虹掛在了天際。才不到八里的山路,羅川背著蕭銑卻走了足足一個時辰。
到了山腳下,羅川不由一怔,那些等待著收割的稻田一半以上都被泥沙和土石給覆蓋了,今年全峒寨的父老鄉親又要忍饑挨餓,吃野菜、糟糠度日了。羅川種的田就在水溪邊,全部報廢,顆粒無收,可他還想著別人有沒有飯吃,瞎操心。
羅川將暈厥過去的蕭銑放在了路邊,長吁短嘆的:唉,我的田,我的田,都沒有了…
“羅川兄弟,你在嘆什么氣啊。”恰好一蕭姓的苗人光棍漢背著柴過來了。
“四狗子,過來幫幫我…”羅川指了指在路旁的蕭銑。
“你怎么隨便帶人進我們寨子里來呀?”死狗子看到蕭銑一副漢人的裝扮,身上還刮著佩劍與香囊,很是憤怒。
“這位兄弟他…”羅川欲言又止。
“難道你忘了那些漢人是怎么對待我們的嗎?”四狗子將柴一丟,抽出來柴刀,上前就要砍殺昏迷不醒的蕭銑。
“四狗子,給我住手——”羅川一躍而起,抓住了四狗子就要落下的柴刀。
“讓我殺了他——”四狗子咆哮著。
“你不能殺他啊。”羅川叫道,“這幾百畝良田,都是這人下令讓軍隊和我們一起開墾的。他是梁國的皇帝…”
“啊,他是皇帝?不可能吧?”四狗一聽,嚇得手中的柴刀掉在了地上,因為方才自己的魯莽差一點就釀成大禍了。
“你這死狗子,你一刀下去,我們全村人都得跟著完蛋!”羅川斥責四狗子。
“那你為什么不早說啊?”死狗子撇撇嘴。
“我有機會說嗎?你那火爆脾氣。”羅川戳了戳四狗的鼻梁骨,“以后做事動動腦子,不要動不動就喊打喊殺的。”
“呃,知道了。”四狗子忙跑過去把蕭銑扶起。
羅川還在想著山上的那些隨從還沒有下來:“四狗子,這皇上就交給你了,我還得叫人上山…”
說完,羅川進了寨子,組織了四五十人,再次上了觀音洞那里,去尋找滯留在那里的蕭銑隨從…
四狗子將蕭銑抱入家中,放在鋪著稻草的睡鋪上,而后找了些草藥,趕緊給蕭銑止住了血,接好了腿骨。
四狗子再看昏迷不醒的蕭銑,知道是失血過多導致暈厥,可苦于家中貧寒無米下鍋。唯一留有半碗甜酒,本備與大年初一招呼客人之用,可眼前救命重要,來不急細想,他就把半碗甜酒先煮了起來,可又想到這點甜酒怎能讓蕭銑吃飽。
蕭四狗想起還有一個金瓜留在炕上,忙到炕上取下金瓜,去皮剁碎放入甜酒里煮熟,端與喂之蕭銑,蕭銑因此得以活命。靜養了幾天之后,蕭銑精神飽滿,體力得到恢復,忙問恩人姓名。
“叫我四狗子就行了。”四狗子樂呵呵的,尋思道,今日救了我救了這落魄的皇帝,日后他必有重謝的。
四狗子牽來家里唯一的大水牛,讓蕭銑騎著回了駐地。蕭銑回城后酒肉無味,唯一思念曾經在卡田吃過的金瓜甜酒。
一日,蕭銑下令后廚師按當日在卡田所吃的甜酒做之。可吃到嘴里,沒了當日的香甜,怪廚師沒有手藝,即把廚師拖入大堂大打二十大板。
第二天又叫來一名廚師再做,還是做不來當日的味道,廚師又被暴打。這時謀士想到了一個辦法,派手下來卡田請回當日做金瓜甜酒的蕭四狗。
蕭四狗來到縣衙,蕭銑得知恩人到來,忙起身迎接,禮過之后蕭四狗下廚開始做起了金瓜甜酒。
蕭銑陪旁觀看,蕭四狗邊做邊對蕭銑說,有一事所求,但愿皇上免罪。
蕭銑答曰:“恩公只管說來,不管何事,一律免罪。”
蕭四狗微笑說道:陛下,你錯打了二名廚師,其實他們做的比我做的味道更好,只是你沒有明白一個道理。
蕭銑問道:什么道理?恩公,說來聽聽。
蕭四狗對蕭銑說:你如果想吃到又香又甜的金瓜甜酒,先餓三天再吃甜酒。你才會感覺到當日甜酒的美味。
蕭銑乃大悟“肚餓飯更香”的道理,獎賞了十兩銀子、一個侍女給蕭四狗,不舍而別。
蕭四狗騎著水牛,帶著媳婦,回到卡田,把做金瓜甜酒的配方告之族人,一代一代傳承下來。而羅川也因為救蕭銑有功,被蕭銑直接派人接到了駐地,給了一個校尉的武職,跟隨蕭銑一塊打江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