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車車廂后邊的景志剛喝了幾杯,加上一宿沒睡,也有點累了,“啊——”了一句,而后半醒半醉地合上了雙眼,不一會居然鼾聲如雷了。
路人不時對著牛車指指點點:“這人是不是有病啊?居然趕著一頭大黃牛,在大街上晃悠晃悠的。”
“不對哦,當今趕牛車的人都是有錢人哦。”
“我看不一定,要不他就一個牛販子。”
“嗯,也許這車內拉著一牛車的豬崽。”
“嘴在別人身上,隨他們說好了。”龔昌遇只是笑了笑,沒有在意路人的猜測與議論。他吹著歡快的口哨,揮著牛鞭,趕著牛車繼續向前走去。
走到哪里,都可以看到那綿延不斷的城墻。它如同大地上隆起的一道脊梁,千年風雨飄搖,依然頑強地屹立在這片土地上,如同一位深情的長者,庇護著這里的人們。
晝夜不息的赧水,自西向東,斜貫古城。依河而建的吊腳樓,露出水面的木樁,有些已經泛黃甚至腐爛,房屋為木質結構,四面皆為板壁,在風霜歲月里,煙熏火燎,一片墨色。
堤岸楊柳依依,柳絮裊裊,如煙如霧。河水漫過阜頭,輕輕鼓蕩,汩汩的搗衣聲穿越千年,阜頭的青石,經年累月,被磨得光滑如鏡。
龔昌遇趕著牛車,沿著大小王城,穿過一條又一條的大街,終于到了漁父亭邊,他將牛車停了下來。
一切依然那么幽靜,飛逝的河水如同昨日往昔。晚霞斜陽下,遠方的山巒巍峨延綿,近處亂石林立,影影綽綽,如洪荒猛獸,廣闊的波光粼粼,泛起細浪金波。
“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龔昌遇站立在亭子里,獨自憑欄,他真想仰天長嘯。可是他不可能,因為今日沒有蕭蕭雨。
自古興亡百姓苦,每逢戰亂,這里的人民均會受到不同程度的荼毒。唐元和年間,時局動蕩,洪災泛濫,儒林、新寧等地的苗瑤人民紛紛揭竿而起,震動朝綱。
柳綽(柳宗元之叔父)臨危受命,僅提卒五百,屯于武岡城。柳公仁義,不忍戰亂,遂不發一兵一卒,四處奔走勸慰招撫,募集錢糧以賑災民,感召亂民,方換來一方百姓的安寧。
是年,柳河東已被貶永州,聞其叔父善舉,感概之余,揮毫寫下《武岡銘》一文,以表其功…
歲月的手啊,抹不掉腥風血雨。戰火又起,三十萬蒼狼軍遠在數百里之外,隨時都會殺將而來,武攸城的生死存亡系于我等手中。
“寧做太平犬,不做亂世人。”龔昌遇心潮澎湃。
可那個縣令景志剛還在牛車上酣睡,都火燒眉毛了,還能夠睡得下,真佛系啊!龔昌遇轉悠了一圈,小王城他從來沒有進去過,得問問景志剛才行。
他走到牛車的后面,掀開帷幕一看,景志剛居然成了彌勒佛一尊了。世人皆醉我亦醉,他人已醒我未醒,真是讓人不得不佩服之至。
“景大人,王府在哪啊?”龔昌遇大喝一聲。
“噢呀…”景志剛揉揉眼睛,打著哈欠,“龔將軍,這是哪呀?”
“漁夫亭啊。”龔昌遇微微一笑。
“你拉我來這里做什么?”景志剛整了整衣冠,從牛車上走了下來。
“你看那塊立在赧水河畔的崖石。”龔昌遇指了指已經被雕刻成有些模糊的石像。
“咦,那不就是三閭大夫么?”景志剛說。
“三閭大夫誰呀?”龔昌遇不解。
“戰國時期的楚國愛國詩人屈原啊。”景志剛雖然有點玩世不恭,但對羋原(屈原)還是有幾分仰慕的。
“哦。我們楚地的端午節就是為了他的吧?”龔昌遇問道。
“沒有錯。”景志剛微微頷首。
“三閭大夫幾品的官啊,有沒有都司將軍的拍品位高?”龔昌遇憨笑著說。
“三閭大夫是戰國時楚國特設的官職,是主持宗廟祭祀,兼管王族屈、景、昭三大姓子弟教育的閑差事,沒有實權的。我也不太清楚,可能還沒有你的品位。”景志剛打著哈哈說,“龔將軍,你這個問題有點燒腦。”
而后景志剛,對著石像鞠躬三下,捋著須發說:“君不見,屈子負手立于船頭,一葉扁舟,一壺濁酒,歌在一旁,詩在一旁。你看他,眉頭緊鎖,神情隱憂,和漁父一番對答后,更加堅定了此行的信念。船系纜崖下,他似乎有些失落,對前路艱險頗為感慨,不覺心生倦意,于是背靠著山崖小憩…”
“屈子一心為社稷,為天下黎民,長嘆息,以掩涕兮。有心報國,卻已無力回天。有時候只要靈魂活著,希望就會延續。”不知什么時候,陰老先生出現在了漁夫亭邊上,打斷了景志剛的勃勃興致。
“哎,陰老先生,您不是在河魚館嗎?”景志剛對陰老先生的出現大吃一驚。
“我一直跟在牛車的車后,只是你們沒有察覺到。”陰先生笑道,“老夫有一事請教景大人,屈子為何不像商君一樣,西進事秦,而投水自盡?”